正文 第十三章

「我沒別的話好說,」納斯比冷冷說道。「我只知道這些。」

他瞪著尼克,從餐桌旁的椅子站起身,瞄了瞄表,又放回腰袋裡。

「二十五分鐘的威逼脅迫。不,是二十六分鐘。年輕人,還有別的事嗎?」

「關於讓奇布恰族印地安人的黃金重新出土的事,」尼克對著那幅葛雷柯名畫細細端詳。「納斯比先生,那你是不肯告訴我嘍?」

「我告訴過你了。純粹是生意上的構想,沒什麼特別的秘密。」

「話是不錯。不過,你或史坦賀先生有沒有對宅子里的什麼人提過這個構想呢?」

「跟女人家談生意上的事?門兒都沒有!」皺紋密布的眼瞼下,那對黑色小眼睛始終沒離開尼克的臉。「老史也不會,我了解他。我們幹嘛要跟別人提?」

「是啊。不過,你剛才也承認——」

「那是受到你的威迫。」

「在我的詢問之下,你承認你知道這幅畫描繪的是一個名字奇奇怪怪的湖,裡頭埋著寶藏。」尼克用手摸摸畫。

「那你為什麼不早說呢?為什麼非要我們逼迫套話才肯說呢?」

納斯比立刻反駁,還一副沾沾自喜的討厭樣。

「我只知道老史說過它所代表的意義,如此而已。對此我有證據嗎?沒有。這池子看來像是瓜特維塔湖嗎?不像!」他突然咯咯笑起來。「更何況,要我主動泄漏情報,門兒都沒有!」

「好吧,那就沒別的事了。再會,納斯比先生。」

納斯比往門口才走了三步,便陡地一個轉身。

「年輕人,你比我想像中更聰明。你從我嘴裡套出這些東西來,可是,你休想再多套出一個字,門兒都沒有。再會。」

他跨出門外,和正要進門的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幾乎撞了個滿懷。

「喔喝,」亨利·梅利維爾爵士一面打量灑得一室凌亂的灰色粉末,一面大聲吸氣。「我知道你有個採集指紋的人在這兒。人在哪兒?」

「走了。剛才我向我們那位朋友納斯比問話,所以把他支開了。」

「納斯比?他不會是那個剛走出去、趾高氣揚的小個頭吧?」

「就是他。您查出什麼沒有?」

亨利·梅利維爾爵士臉色一沉。

「我查出什麼沒有?我查出什麼沒有?噢,天哪。」

他大步向前,坐進納斯比空出的位子上。他費了好大的勁才將龐大的身軀塞進去,喘息吁吁地透過眼鏡覷了一眼,這才從口袋裡拿出一盒油膩膩的黑色雪茄。

「告訴我,小夥子,」他說。「你看到杜懷特·史坦賀行竊時的衣服沒有?衣服在哪兒?」

「鎖在樓上盥洗室的衣櫥里。我今天一大清早才仔細檢查過,特別是口袋。您想看看嗎?」

「我應該看一下。小子,事關緊要呢。」

尼克按鈴把管家拉金找來,拉金立刻出現,速度之快令人不免起疑。他一見到亨利·梅利維爾爵士臉就紅了(如果他的臉紅能夠取信於人的話,這表示他還會不好意思),不過雙方都沒講話。尼克將衣櫥的鑰匙交給他,吩咐了幾句話。這時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將一根火柴在大拇指指甲上一划,點燃雪茄。他的眼睛繞著房間打轉,最後眼神落在餐具柜上。

「還有這個!」尼克轉回頭,指指葛雷柯那幅畫。「您知道這幅畫嗎?」

「嗯哼。」亨利·梅利維爾爵士說。

「沒錯,這就是葛雷柯的那幅名畫。不過,您知道這畫代表的意義嗎?」

「嗯哼,」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取下口中的雪茄。「這幅畫是個借喻,意味著安地斯山裡的瓜特維塔湖。」

尼克瞪著他。

「爵士,您這是推論呢,還是根據確切的情報?」

「嚴格說來兩者都不是。我是不小心偷聽到的,」亨利·梅利維爾爵士看來不太自在。「你那位朋友貝蒂·史坦賀下樓來,我想問她一個問題,於是跟在她後頭。她朝撞球室走去,我也跟著。她打開門,結果看到一幅大大值得玩味的畫面。她沒把門關好。」

「所以你就站在門外聽?」

「那當然。」

亨利·梅利維爾爵士接著敘述了一番,只略過某些細節沒提。

「確實很有意思。」他說。

「爵士,真的有這個瓜特維塔湖嗎?」

「喂,小夥子!它可是南美洲最有名的湖。」

「我的意思是,湖裡是不是真有黃金?」

「真有。除了幾百年來奉獻給鍍金人的黃金之外,當地土人還派出一艘小帆船——或稱它大手筆也行——往湖裡拋進兩噸雜七雜八的東西,免得讓皮沙洛底下某個叫奎撒達的將領搜括而去。那些人為了這一丁點不起眼的東西,把整船的人活活燒死,卻沒拿到什麼寶物。於是黃金之城多拉多的尋寶熱潮就此開場。連華特·羅列爵士①都參上一腳。」

①Sir Walter Raleigh,一五五二~一六一八,英國探險家、航海家、朝臣及作家。

亨利·梅利維爾爵士伸手一指。

那幅畫別具一格輕蔑地冷眼旁觀。鉛灰色的水面反映出那些人的臉:乞丐、僕婦並肩跪下,正待潛入湖底的人僂起背脊。縱使那幅畫皺巴巴地靠在英式住宅的餐具櫃旁,依舊顯得生氣盎然。昨晚杜懷特·史坦賀倒卧的地方,有幾滴血漬已經乾涸,被黑色地毯襯成了鐵鏽色。

亨利·梅利維爾爵士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幾滴血漬,久久未將雪茄放回嘴裡。

「不過,爵士,要是真有寶藏,為什麼沒有人找得到呢?」

「第一,」亨利·梅利維爾爵士說。「這座湖深達兩百尺以上……」

「很難挖,沒錯。」

「第二,事件發生距今已有好幾百年,在這段期間當中,爛泥、石塊、沙土不斷被沖刷到湖裡。第三,就算你把湖水抽干——事實上也確實被抽過,湖底還有一個杯狀的泥坑,誰也不曉得裡頭有多深。不過,以現代的工程技術,或許有辦法挖掘得到。得花大錢,不過可能有辦法。」

「這麼說,納斯比的構想其實並不算痴人說夢了?」

亨利·梅利維爾爵士沉吟一會。

「沒錯,並不算痴人說夢,可是也算稀奇古怪了。就一個中規中矩的城市人來說,還是古怪得很。」

「您會不會——我只是打個比方——把錢投資在這上面?」

「這個……嗯,有可能。不過那是因為我喜歡刺激。就算你把抽水機抬到一萬一千尺的高山峻岭,還是得先拿到哥倫比亞政府的許可證明。而要打通這個關節,恐怕連洛克斐勒都得傾家蕩產。」

「您知道嗎,」尼克解釋道。「納斯比希望史坦賀先生在這樁投資案上,投資一半的股份。」

「是嗎?」

「是的。昨晚在樓上的小劇院里,我本人在無意間也聽到一段對話。」

「呵,呵,」亨利·梅利維爾爵士說,臉上掠過一抹木然的竊喜表情。「是不是就在你和貝蒂·史坦賀親熱的時候?」

「你是怎麼知道的?」

「別管我是怎麼知道的,」亨利·梅利維爾爵士陰沉說道。「老天,真不知道我們的警察都在搞些什麼名堂,」他邊搖頭邊說:「我還記得,不久前,你的上司馬斯特斯探長為了想騷擾一位坐在汽車前座的女士,差點把我給壓死了。」

「我沒有跟她親熱!我承認,我是有這個念頭。不過要是我真的採取什麼行動,恐怕她只會痛打我一頓。」

「你這麼認為?」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問,語氣有如聖芳濟般慈悲無限。「你是這麼認為嗎?每次你看到她,你是否曾經好好打量她,而不只是兩眼發直地盯著她看?」

「沒有,很少。」

「而且你也不會講俏皮話。」亨利·梅利維爾爵士斷然地說道:「還有,小夥子,你得留意點,這女孩遲早會成為有錢人。」

「這我倒不擔心。我從來沒對別人提起過,不過——算了!」尼克撇開這個私人問題。「該死,我有公務在身!我喜歡什麼或不喜歡什麼,這毫不重要。而這裡所有的人……」

「沒錯,這裡所有的人,」亨利·梅利維爾爵士點點頭,抽著雪茄慢條斯理地吞雲吐霧,弄得他整個頭都籠罩在有害的煙霧裡。「讓我想想。那個穿海軍制服的傢伙,據我看,一定是道生中校;史坦賀夫人對我提過他。那個鬈髮的運動家是你的朋友溫斯·詹姆士。那個皮膚黝黑、老是蹦來跳去的小魔鬼是伊蓮娜·史坦賀,她是老爸的掌上明珠,就像鮮艷欲滴的蘋果一樣。」

「沒錯。說到蘋果,這讓我想到那把水果刀。刀就在您旁邊的桌上。」

亨利·梅利維爾爵士拿起刀子,尼克開始詳述上頭髮現的指紋。直到拉金拿著一個裝衣服的紙箱回來,他還沒講完。

尼克將紙箱放在桌上。裡頭有薄薄的羔皮手套、黑色面罩、護耳、粗呢帽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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