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七章

比利·坎菲爾德自殺兩天後,韋布去看望凱文·韋斯特布魯克,事先也沒通知一聲。那孩子又回了傑羅姆和奶奶家,這全得謝謝他的父親。韋布心裡有些盼望弗朗西斯退休成功。不過至少他讓兒子脫離了自己那種生活。韋布現在才知道老奶奶名叫羅莎,她情緒極佳,給大家做了中飯。韋布遵守諾言把凱文的照片帶來了,交還給羅莎,把克萊爾拿去的寫生簿還給凱文,又跟傑羅姆長談了一次。

韋布告辭前,凱文送給他一張自己畫的畫。上面並排畫著兩個人,一個小男孩,一個大個子。

「是你跟你哥哥嗎?」韋布問。

「不,是我跟你。」凱文回答,然後擁抱了韋布一下。

回自己車時,韋布著實嚇了一大跳。擋風玻璃上壓著一張紙,上面寫的話讓韋布手按槍把朝各處掃視。可那人早已經走了。

他又看看那張紙,上面只簡簡單單寫著一句話:「我欠你的情,大F。」

還有一些好消息。蘭德爾·科夫找到了,幾個去樹林玩的孩子碰上了他,他作為身份未知者住進當地一所醫院。昏迷了好幾天才醒過來,調查局也才接到通知。估計他會完全復原的。

科夫被送上飛機飛回華盛頓後,韋布去探望了他。他全身纏滿繃帶,體重掉了不少,情緒也不大好,可到底還活著。

韋布把野馬停在路邊,從人行道上走過去。這個傍晚很暖和,克萊爾·丹尼爾斯沒穿上班時的套裝,只穿了件漂亮的背心裙,腳下穿著拖鞋。晚餐的味道很好,酒也配得很合適,暗暗的燈光令人心動。沒點火的壁爐前,克萊爾坐在他對面一張沙發里,雙腿壓在身子下。韋布一點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

「完全恢複過來了?」他問。

「要說完全恢複,這一輩子都不可能。不過就事論事,我挺好。我還以為歐班倫這檔子事會毀了我的醫生前程,可病人的電話簡直就沒停過。」

她放下手裡端著的酒杯。

「我想謝謝你,謝謝你救了我的命,韋布。我今晚請你來,這是一個原因。」

他想把話說輕鬆點兒。

「咳,這就是我乾的差事,拯救人質。」他的輕鬆神情消失了,「沒關係的,克萊爾,我真高興當時我在那兒。」他好奇地看看她,「一個原因,這麼說還有其他原因?」

「想從我的身體語言里找線索?看出字裡行間的意思?」她迴避他的視線,韋布從開玩笑的語氣後面察覺出她的緊張不安。

「到底是什麼,克萊爾?」

「我不久就會把報告上交美國聯邦調查局,報告里詳細陳述了我的看法,關於你為什麼會在巷子里僵住。我想先跟你談談這件事。」

韋布傾過身子。

「好吧,跟我說說。」

「我認為歐班倫對你做了後催眠暗示,這是某種命令、指令,制止你完成自己的工作。」

「可你說過,催眠狀態下,沒法逼迫一個人做出他不想做、或在正常狀態下不會做的事。」

「這話沒錯,可規則總有例外。如果被催眠者與實施催眠者之間存在密切關係,或者實施催眠者對被催眠者有強大的權威,那麼,被催眠者也許會做出平常不會做的事,甚至會傷害別的人。其根本原因——也是被催眠者的行為依據——就是:他覺得這位有強大權威的人不會讓任何人做出什麼真正的壞事。這其實是個與信任有關的問題。根據其筆記,歐班倫建立了你對他的信任。」

「由信任到僵住,這一步是怎麼完成的?他給我洗了腦嗎?」

「洗腦和催眠很不一樣,它要用很長時間,更大程度上是一種灌輸。通過剝奪睡眠、肉體折磨、操縱大腦意識等手段,你能改變某人的人格,把他變成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人。消滅他的意志,他的精神,按你的意圖重新塑造。歐班倫做的則是把一條指令藏進你的潛意識中,當你聽到『咒你下地獄』這句話時,指令便引發一系列反應。

「這條指令還與某種安全閥聯結在一起,以防你在其他地方聽見這句話,或類似的話。從你的案例來看,我認為這個安全閥就是在巷子里傳進你耳朵里的無線電通話。記得嗎,只是在聽到無線電通話後你才真正僵住了。」

韋布搖著頭。

「歐班倫居然能把我的意識操縱到這個地步?」

克萊爾道:「我相信你是個夢遊型的人,韋布,這種類型的人極易接受催眠暗示。可你幾乎推翻了對你的暗示。你不該有能力站起來,走進那個院子,這我絕對相信。這麼說可能會讓你好過些,你是純粹依靠意志力才完成了這一切,很可能這就是你那一晚最了不起的壯舉,連消滅機槍都比不上。」

「他們用這句『咒你下地獄』還可以在後來給自由社團栽贓,這句話就是他們新聞簡報的名字。」

「對,我在他們網站發現這個情況以後,很多事都對得上號了。」

「這些事可真夠我消化一陣子的。」

她朝前坐了一點,兩手放在膝蓋上。韋布忽地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她的辦公室,正接受另一次療程。

「韋布,還有些別的事我必須告訴你,一些更讓人不安的事。我以前就該告訴你,可我沒把握,不知道你是否準備好面對。還有,現在出了這麼多事,嗯,我承認我真的很擔心。跟你相比我不算勇敢的人,其實,跟你相比,沒誰能算勇敢。」

他沒理會對自己的稱讚,只注視著她。

「你要告訴我什麼?」

她也直視著他。

「我催眠你後知道了很多情況,不單是你父親在你六歲生日晚會上被逮捕的事。」她很快補充道,「可我那時還不能告訴你,會造成過大的創傷。」

「告訴我什麼?我一點都不記得,除了晚會的事。就連這件事都模模糊糊的。」

「韋布,請仔細聽我說。」

他氣憤地站起來。

「你不是說過我能控制一切嗎?說催眠只是一種意識強化狀態?該死,你當時就是這麼說的,克萊爾。你是在騙我?」

「通常情況下是那樣,韋布,可我必須採取不同的方法。我有一個很好的理由。」

「我讓你折騰我的腦袋,惟一一個理由,女士,就是你說的,一切都會由我掌握。」韋布坐下來,雙手緊緊握在一起,讓它們不再發抖。除了慘淡收場的生日晚會,他被催眠時到底跟她說了些什麼?

「韋布,有些時候,我必須做出決定,讓被催眠的患者清醒後想不起發生的事。我絕不會輕率地走出這一步,當然更不會這麼輕率地對待你。」

韋布不得不佩服她。無論是聲音還是舉止,她完全控制著局面。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該湊過去吻她還是揍她一耳光。

「克萊爾,一五一十告訴我,你究竟對我做了什麼?」

「我對你做了後催眠暗示,」她低下頭,「歐班倫就是用這種技術讓你在巷子里僵住。因此你想不起催眠療程中發生的一些事。」

「太妙了,克萊爾,我是個該死的夢遊者,搞我的意識易如反掌,對不對?」

「韋布,我這麼做是因為我覺得這是最好——」

「克萊爾,告訴我!」韋布焦躁地厲聲打斷她。

「跟你和你母親、繼父有關。說實話,跟他的死有關。」

他的臉有一會兒漲得通紅,韋布突然覺得害怕了。突然之間,他對她恨之入骨。

「他怎麼死的我都跟你說過了,跌下來摔死的。都在你手中那份小小的寶貝檔案里,再去看看呀。」

「你說得對,他的確摔下來了,但他當時不是一個人。你跟我說起過閣樓入口處那堆衣服的事。」

他瞪著她。

「都沒有了,早就沒有了。」

「對一個嚇壞了的、受虐待的年輕人來說,那地方是個很好的藏身處。」

「你說什麼?你是說我嗎?」

「最佳藏身處,而且是在你母親指使下。她知道斯托克頓要上那兒去拿他的毒品。」

「又怎麼樣?這些我也知道。我沒被催眠時就告訴過你。」

「你還跟我說過一些捲成筒的地毯。」她補充了一句,聲音很輕很輕,「你說它們硬得像鐵。」

韋布站了起來,朝後退著避開她,樣子像個受驚的孩子。

「行啦,克萊爾,這些都是胡扯。」

「是她讓你這麼做的,韋布,她就是這樣對付那個好虐待人的父親。」

韋布一屁股坐在地上,雙手抱著頭。

「我不懂你說的話,克萊爾,一句都不懂!」

克萊爾深深吸了口氣。

「你沒殺死他,韋布。你用地毯打他,他摔下樓,可你母親——」

「住嘴!」他大吼起來,「給我住嘴!這些是我這輩子聽到的最大最大的屁話。」

「韋布,我跟你說的是事實。不然這些我是怎麼知道的?」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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