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八章

羅馬諾搭上克萊爾,回頭朝東風牧場開去,一路小心在意,惟恐被人盯梢。

克萊爾望望這個男人的手,問:「你什麼時候從哥倫比亞畢業的?」

羅馬諾吃驚地盯著她,接著發現她看著自己手指上的戒指。

「好眼力。畢業太久,久得都不好意思承認了。」

「我也在那裡讀過書。真不錯,到紐約上大學。」

「比什麼都強。」羅馬諾贊同地說。

「你什麼專業?」

「勉勉強強考進去,勉勉強強混畢業。誰管那個?」

「小保羅·阿馬迪奧·羅馬諾,事實上,你十七歲考進哥倫比亞大學,三年時間就畢了業,成績在班上名列前茅,獲得政治學學位,畢業論文題為《政治哲學的衍變:從柏拉圖、霍布斯、約翰·斯圖爾特·米爾斯到弗蘭西斯·培根》。還有,哈佛大學肯尼迪政治學院錄取你為研究生,可你沒去。」

羅馬諾目露懾人的寒光。

「我不喜歡別人查我的底細。」

「作為一名臨床醫師,我不僅要了解我的病人,還必須熟知他生活中的重要人物,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韋布一定十分信任你,對你評價很高,不然他不會要你來接我過去。所以我按了幾下滑鼠,查了查你。當然,這些都不是什麼機密情報。」

羅馬諾仍舊疑心重重地盯著她。

「拒絕哈佛錄取通知的可沒幾個人。」

「這個嘛,我與眾不同,沒人因為這個指責我。」

「你得到了獎學金,所以跟錢沒關係。」

「我沒去,因為我學上夠了。」

「轉而參軍入伍。」

「參軍的人多的是。」

「高中畢業生參軍的人多的是,但是幾乎以全班第一名的成績畢業於哥倫比亞、手握去哈佛的免費車票,這樣的人可沒多少。」

「要知道我出身一個義大利裔的大家庭,什麼重要什麼不重要我們有自己的想法,行了吧,這是家庭傳統。」他輕聲補充一句,「人有時候稍微晚了點才繼承傳統,就這樣。」

「這麼說你是長子?」

他懷疑地瞪了她一眼。

「又是按滑鼠按出來的?我討厭電腦。」

「你不是,你是家裡的小兒子,家庭傳統一般由長子繼承。還有,你父親去世了,他是不是沒受過大學教育?」

羅馬諾幾乎要把車停在路邊。

「你有點讓我起雞皮疙瘩,女士,最好住嘴吧。」

她仔細觀察著他。

「不知你意識到沒有,你有時說起話來像個沒受過多少教育的人。」

「全是胡說八道,你這一套對我沒什麼作用。」

「抱歉,可你是個非常有意思的人。其實你和韋布都很有意思,我想這跟你們的行當有關。你們從事的工作需要非常非常特殊的人。」

「別想說幾句好聽的捧捧我就算了,大夫。」

「我覺得我的工作必然使我對同為人類的其他成員產生強烈的興趣,我沒有冒犯的意思。」

有一會功夫,他們駕車行駛,一句話都不說。

他望著她,憂傷的神情深深觸動了她。

「好吧,跟我講講催眠的事兒。」韋布說。

羅馬諾讓克萊爾在車房下車,自己照看坎菲爾德夫婦去了。克萊爾和韋布坐在起居室里,注視著對方。

韋布望著她,臉上是探詢的表情,還有苦惱。

「有什麼煩心事兒嗎?」她沉靜地問。

「我在調查局的檔案,交給你的那一份,裡面會不會有我的背景調查,有關哈里·沙利文?」

她過了一會兒才答道:「有的。我想過要不要告訴你,可又覺得這些情況最好由你自己去發現。我想現在你發現了。」

「對,」他的聲音有些緊張,「大約晚了十四年。」

「你父親沒有任何理由為你說一句好話,那時等著他的是在牢里呆上二十年,再也不會見到你,可是——」

「可是他說我會成為空前絕後、最好的FBI特工,還告訴他們可以引述他這句話。」

「是的。」她輕聲說。

「也許什麼時候我該跟他見個面。」韋布說。

克萊爾迎著他的視線。

「我覺得,韋布,那樣做也許會造成某種傷害,可我還是覺得這個主意不錯。」

「聽聽從逝去的日子裡傳來的聲音?」

「差不多吧。」

「說到聲音,我在想凱文·韋斯特布魯克在巷子里跟我說的那句話。」

克萊爾坐直了。

「『咒你下地獄』?」

「你對巫術知道多少?」

「沒多少。你覺得凱文給你下了個毒咒?」

「不,我覺得是他背後那些人。我不知道,我只是把心裡想的說出來,邊想邊說。」

克萊爾有些疑惑。

「我想有可能吧,韋布,儘管我不認為這就是答案所在。」

韋布咔吧咔吧捏著指關節。

「你大概是對的。好吧,大夫,把你的表拿出來晃蕩吧。」

「如果你不介意,我用一枝藍色鋼筆。首先,我要你坐到那張躺椅上,仰躺下來。立正時沒法催眠,韋布。你需要放鬆,我來幫你。」

韋布在躺椅上坐下,克萊爾坐在他對面一張軟凳上。

「好的,咱們先說說有關催眠的神話。我以前說過,催眠狀態並不是失去意識,它只是變換了形態的意識。事實上,催眠狀態下的腦電波和處於鬆弛狀態時的腦電波完全一樣,都是阿爾法腦波。在恍惚中,你會極度放鬆,而意識卻被強化了,更容易接受暗示,而且你對發生的一切完全能夠控制。其實,一切催眠都是自我催眠,我僅僅起一種輔助作用,引導你放鬆到一定程度以進入催眠狀態。如果一個人不願意被催眠,沒人能催眠他,也沒有人能迫使你做出你不願做的事。你看,你是百分之百安全,不會學狗叫。」她讓人安心地微笑著,「都明白了嗎?」

韋布點點頭。

她舉起鋼筆。

「信不信,這是弗洛伊德親自用過的筆?」

「不,不信。」

她又笑了。

「對,他沒用過。給患者催眠時我們要用這麼一個小工具。現在,我要你雙眼聚精會神地凝視筆尖。」她把筆舉到韋布臉前六英寸的地方,比他正常情況下兩眼平視的地方稍稍高一點。韋布抬起頭向上看。

「不,韋布,只能移動眼睛。」她伸出一隻手放在他頭頂,讓他的頭部保持水平。這樣韋布只能調整視線,幾乎直直地向上盯著筆尖。

「做得很好,韋布,非常好。多數人很快就疲勞了,可我相信你不會。我知道你是個體力很強、意志很堅定的人,繼續看,繼續看著筆尖。」韋布沒有注意到,克萊爾的語調降了下來,平平的,卻並不單調死板,說話平和穩定,保持撫慰的語氣,好像在鼓勵他。

一分鐘過去了。就在韋布繼續盯著筆尖時,克萊爾道:「眨眼。」韋布眨巴一下眼睛。克萊爾能看出來,由於以這種非常不舒服的角度持續盯著筆尖,他的眼睛越來越緊張疲勞。接著,眼睛裡開始充盈淚水。事實上,他先眨了一下眼睛,克萊爾這才緊接著說「眨眼」。可他現在已經不太清楚事情的先後順序了,只忙於全神貫注注視筆尖,保持雙眼睜開。不過這一聲「眨眼」讓他覺得他是在她指示下才做出這件事,讓他逐步感覺到她對他的支配權。

「你做得非常好,韋布,」她說,「比幾乎所有人做得都好。你越來越放鬆了,繼續盯著筆尖就行。」

她看得出,他現在急於死死盯住筆尖,急於獲得她的鼓勵。她輕而易舉便得出結論,他是個典型的想超標準完成任務的人,熱切地想讓別人高興,並且獲得讚揚。他需要別人注意他、愛他。

「眨眼。」他又照做了。她知道眨眼放鬆了繃緊的眼部肌肉,讓他覺得非常舒服。她知道現在在他看來,筆尖正變得越來越大,他開始不願意繼續望著它了。

「你好像非常想合上眼睛,」克萊爾說,「你的眼皮現在越來越重,越來越重,很難讓它們繼續睜開,你好像非常想合上它們。閉上眼睛。」韋布閉上眼睛,可立即又睜開了。這種情況差不多總會出現,克萊爾明白。

「繼續盯著筆尖,韋布,繼續盯著筆尖就行了,你做得真好。太好了。你想閉上眼睛時儘管自自然然閉上就行。」

韋布的眼睛慢慢合上,沒有再睜開。

「我要你很快地大聲說出『十』這個詞,說十遍,現在開始說。」

韋布做完後,克萊爾問道:「鋁罐是用什麼做的?」

「絲。」韋布驕傲地答道,笑了。

「是鋁。」

他的笑容消失了。

克萊爾繼續用撫慰的語氣說:「你知道豬皮條是什麼嗎?它是一條粗糙的皮帶。從前西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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