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三章

韋布按大F給他的那張紙片上寫的號碼打電話時,接電話的聲音是個男人。他不知道說話的是不是大F,和那個巨人的首度交鋒只給他落下個腦震蕩,兩人連一句話都沒說過。韋布希望電話上那個又高又尖的聲音是大F的。如果上帝真的給那樣一個人配上一副尖嗓門,那可真是他老人家開的一個大玩笑。不過,尖聲尖氣的腔調還是無法減輕韋布心中的恐懼:要是再和這顆會走動的大橡樹跳起兩步舞來怎麼辦?大F打人靠的可不是他的扁桃體。

電話上那個人要韋布一直向北開,晚上十一點正穿過伍德羅·威爾遜大橋,到那時韋布會收到進一步指示。肯定是打手機,韋布猜想。他的號碼本來沒有登記,可現在,再也沒什麼東西是神聖不可侵犯的了。

自然,韋布問了個很有道理的問題,他為什麼非去不可。

「你會去的,如果你想知道你朋友們出事的原因的話,」那人答道,又補充了一句,「還有,如果你還想繼續活下去的話。」不用說,說完這句話電話便斷了。

他停了一次車,給汽車加油。他想是不是該給克萊爾打個電話,又決定不打。他能說什麼?明天我也許來看你,可也許不會?

很久以來,伍德羅·威爾遜大橋便已成為美利堅合眾國州際公路系統中最糟糕的瓶頸。絕大多數本地司機一提起這位美國第二十八任總統的名字便會怒火中燒。終生為國無私奉獻,韋布心想,到頭來卻落下這麼一樁遺產。還不如用你的名字命名一處中途休息點呢,至少大家一想起你,就會聯想到精疲力竭後喘口氣、舒展筋骨的好時光。

他駛上這座老舊的大橋,看看錶,差三十秒十一點。波托馬克河今晚風平浪靜,水面上不見一艘渡船。河對岸是馬里蘭州,只見水邊一帶黑沉沉的茂密樹林。與之形成鮮明對照的是這邊的弗吉尼亞州,亞歷山德里亞老城區燈火通明,北面就是首都區和國家紀念碑。交通流量不大,通行順暢。他駛過大橋中線,一輛弗吉尼亞州警車從他車旁駛過,朝相反方向開去。韋布頗想朝警車喊一聲:喂,願意今晚跟我做個伴兒嗎?我跟死亡博士有個約會。

韋布駛下大橋繼續往前開。他觀察四周,什麼都沒發現。這就算準時赴約。

突然間,一陣寒意攫住他:是不是別人設了個圈套想收拾他?什麼地方會不會正有一個狙擊手用瞄準鏡朝他瞄準?他韋布·倫敦是不是成了世界上最大的大傻瓜?

「向右拐,快!快!」

聲音可能來自四面八方,又好像任何地方都不是。韋布大吃一驚,差點把那輛默寇利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掉頭。

「該死!」韋布大罵起來,車子嗖的一聲橫穿三條車道。喇叭四起,其他車子四下避讓。他彎轉得太急,車身擦上了護欄。

韋布上了295號州際公路的人口坡道。

「轉向特區。」這回那個聲音比較平和。

「該死,下次提前點通知我。」韋布罵道。

他懷疑那人可能根本聽不見他的話,不知他們怎麼搞的,居然神不知鬼不覺在他車裡藏了個通訊器。韋布一面朝華盛頓特區開,一面做深呼吸,讓自己鎮定下來。這會兒他只希望今後別再有這種但聞其聲不見其人的事了。

「繼續開,」那聲音道,「等會兒告訴你在哪兒轉彎。」

嘿,剛才還希望別再有這種事。這個聲音不是那個尖嗓門,說不定這才是大F。這聲音聽上去才像大F那種人的嗓門,韋布想,低沉、乾脆、有震懾力。對得上號。

韋布很熟悉他現在身處的這個地段。這條公路兩邊全是樹叢,少見人跡。誰的車要壞在這兒,等他折回來取車時車子早就不見蹤影。要是車主守在壞掉的車旁,那便連人帶車全沒了下落。在這兒出沒的小夥子都是三A級的壞蛋。這條路一直下去還有聖伊麗莎白精神病院,裡頭的瘋子有約翰·欣克利 之類的名人,一個勁兒翻白宮圍牆的那些傢伙也關在裡面。

那個聲音道:「從下一個出口駛下公路,到紅綠燈向左拐,開1.1英里後再向右轉。」

「我是不是該找張紙記下來,要不你發份傳真給我?」韋布問,這是他的心裡話。

「給我閉嘴。」

嗯,他們聽得見他。還能看見他。他瞧瞧後視鏡,可後面有好些車燈。另外,韋布最受不了沒什麼幽默感的犯罪分子。他在自己的秋後算賬冊子里記下一筆。他按照吩咐走,不久便來到華盛頓特區東北與西南區交界處的中心,緊靠阿納卡斯蒂亞河。這是一片死亡地帶,過去七年里有上千人在這裡遭謀殺。與之相比,河對岸富裕的西北區完全是另一個世界,同一段時間裡只有二十來樁謀殺案。

人家又對韋布下了一通命令,不久他便開上一條繞來繞去的土路,周圍什麼都沒有,只有一眼望不透的樹叢灌木。韋布以前來過這裡,這兒是本城從事較為劇烈活動的人士最喜歡的棄屍場,他們不願意讓碎屍殘骸擾了街坊鄰居。營救隊有兩次行動就是在這裡。

「停車,」那個聲音道,「出來。把槍放在前座上。」

「你怎麼知道我有槍?」

「你要沒槍,那你就沒長腦子,長了一腦袋馬糞。」

「我要是放下槍,那我腦袋裡長的是什麼東西?」

「你要不放下槍,你就甭想留下什麼腦袋了。」

韋布把手槍放在前座,慢慢下車,四下張望,除了樹叢和沒有月亮的天空外什麼都看不見。他能聞到河水的味道,那個味兒聞起來可不怎麼舒服。他聽到的動靜肯定不是大F這種人發出的,更像松鼠、狐狸,或者是忙著張羅晚飯的偷偷摸摸的小賊。韋布這時只希望有羅馬諾藏在行李箱里。唉,現在才想起這個。

他聽見他們過來了,韋布的身體微微有點僵。他們走出樹影時,韋布分辨出一排三條大漢,個子都比韋布高,手裡全端著厲害的硬傢伙指著他。可韋布並沒怎麼留意他們,為的是他們身後那位塊頭大得多的人。韋布早知道自己今晚准能跟那個巨人二度照面,可一旦大F真的出現在視線中,他還是覺得有幾分膽寒。大F身旁是一個白人,韋布還吃了一驚,後來才認出這位活生生的克萊德·梅西,比照片上更像具骷髏。韋布想起他和貝茨的談話,當時他們猜測科夫的內線是誰,梅西?皮布爾斯?梅西看樣子不像個告密的,可誰知道呢?韋布盯著這人時,他發現梅西穿著套裝,戴著耳塞式對講機,模樣活像個特工。也許他從前的理想就是當一名特工,後來才發現自己更喜歡殺人。四處都不見皮布爾斯的人影。新型犯罪大亨們顯然不喜歡弄髒自己的手指甲。

三個打手將韋布圍在中間,大F站在一邊袖手旁觀。梅西也避在一旁沒上。他看上去非常警覺,同一時間裡卻又極為放鬆。不過很容易看出來,此人對待他的工作十分嚴肅認真。一個人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一個短短的像麥克風的東西,把韋布從頭到腳掃瞄一遍。另一個人搜了韋布的身,看他還藏著什麼武器沒有。他什麼都沒發現,只沒收了韋布的手機。還有一個人手持一根杆子,韋布這才明白那是一根電子探測桿,用來搜索發出雜音的跟蹤裝置。

他把韋布的車掃了一遍。探測桿只在掃過后座時響了一次,那人卻毫不在意。他轉身朝大F點點頭。韋布明白他沒說出聲的意思:只發現了他們安在韋布車上的那個電子裝置。

幾個人向後退了幾步,大F走上前來,粗大的身體靠在韋布的車蓋上。韋布覺得他似乎聽見車子哼哼起來,也難怪它。

「臉怎麼樣了?」

這人的聲音既非尖嗓門,也不是粗魯的低音,而是介於二者之間的男中音,平和,沒有威脅的意思。不是韋布車裡聞其聲不見其面的那個聲音。這一點韋布敢跟他的股票經紀人打賭,如果他真有個股票經紀人的話。

「沒什麼,只是自尊心受了點傷。我想你就是大F。」

這人微笑起來,接著一拍大腿,韋布覺得聲音好像雷鳴。這人做什麼都顯得很大。其他人也笑起來,顯然是附和老闆。

「該死,大F,你說得對,我就是大F。好名字,咋樣,夥計們,好不好?」

大家一齊點頭,好名字,真好。梅西卻毫無笑意,嘴唇都沒咧一下,只管死死盯著韋布,像要用意念殺死他似的。

「我有個麻煩。」

「我來就是為了幫忙的。」韋布看似隨意地朝前挪了一點,現在他只要一飛腿便能打翻另外兩個人。大F當然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打他就好像捶打拉什莫爾山。一旦動手便得先打擊薄弱環節。

「有人陷害我,想把我沒幹過的事兒往我身上栽,整垮我。」

「你知道我的小隊出了什麼事嗎?」

「老子才不要干那種見鬼的破事兒呢,懂我意思嗎?」巨大的身體矗立在那兒,壓人一頭,他的眼神讓韋布的心跳都加快了。

「你覺得我多大歲數?」

韋布粗粗估量一番。

「二十二。」

「三十二,」大F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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