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2

只聽見後面門廊,雨水從排水管流下,發出一種幽靈似的漱口聲。

喬忽然覺得兩腿發軟,兩手倚著欄杆,一陣風雨吹打進門廊的屋檐下,濺在他的臉上。

芭芭拉手指著較低的山坡和西南方的樹林,「墜機的地點,就在那個方向。」

「有多遠?」

梅茜站在打開的廚房門口說:「沿著直線走,大約半里路吧,也許要遠一點。」

在草原外圍的樹林里,大火很快就熄滅了,因為那年的夏天很潮濕。在樹林深處,必須眼睛勉強才能適應這一片黑暗,也許跟著鹿的蹤跡會較容易通過。蘿絲可能帶著這孩子——大部分時間用背的——走出樹林。直線距離雖是半里左右,但若跟著鹿的蹤跡的話,可能會遠上二到三倍。

「走了一里半。」喬說。

「不可能。」芭芭拉說。

「非常可能,她也許做到了。」

「我不是在談遠足。」她轉向梅茜說:「尹太太,你幫了我們很大的忙,真的。但我們另有一些機密的事,要在這裡討論一分鐘。」

「噢,當然,我知道。你們儘管在這兒談。」梅茜雖然有些好奇,但仍然很有禮貌地退下。

「只有一里半而已。」喬重複說。

「那是指水平距離,」芭芭拉靠近他,把一隻手放在喬的肩上說:「水平距離只有一里半,但連垂直高度算上就不止四里了。喬,那是我最不能接受的部分。」

他自己的內心也在交戰著,真要相信還有生還者的話,就必須具有信心或其他什麼東西。而喬什麼都沒有。

芭芭拉的手依舊放在喬的肩上,她雖然對他稍嫌嚴苛了些,但內心裡卻像新姊姊一樣關照著他。「起初你要我相信在這場浩劫里還有一位生還者,現在又增加了一個了。我站在這個冒著煙的廢墟像身處於屠宰場一樣,我知道任何人想靠兩條腿走出這裡的機率,是十億分之一。」

「同意。」

「不——比十億分之一還少,幾乎是天文數字,少到無法估算。」

「好吧。」

「所以這兩個人,根本沒機會成功。連最小的機會都沒有。」

「還有很多事情我沒告訴你,而且目前我也不打算告訴你。因為不知道,會比較安全。但有件事情……這個杜蘿絲是位科學家,多年來,她從事一項重大的研究工作,是由政府或是軍方所支助的,一個很機密又他媽的非常龐大的計畫。」

「是什麼?」

「我不知道,但她在紐約登機之前,打電話給她一位在洛杉礬當記者的朋友,叫她帶幾個值得信賴的證人,安排在洛杉磯機場出口會面。她宣稱她帶了某樣東西,可以永遠改變整個世界。」

芭芭拉注視著他的眼神,顯然是要找出他這句「改變整個世界」的幻想只是一句玩笑話。她是一位講究理性邏輯思考的女性,只相信事實及細節,經驗告訴她,尺螃所走過的路,是由數不清的一小步來完成的。這麼多年來,作為一個調查員,她接手的案子每每都是數百萬碎片和解不開的謎團呈現在她面前,這比起警察所承辦的殺人案可要複雜得太多了。人類的行為和機械故障的神秘面紗,不單是靠奇蹟就能去揭開的,而必須靠埋頭苦幹才能得以解決的。

喬知道她眼光的含義,畢竟新聞記者跟她的本行是不一樣。

「你剛才說什麼?」她催促他說:「當飛機翻栽下時,杜蘿絲從皮包拿出一個擠壓的塑膠瓶,裡面有神奇的乳液,能讓使用者暫時刀搶不入,就像徐防晒油一樣,迅速塗在自己身上?」

喬不禁要笑了出來,這是好久以來,他第一次想笑。

「不,當然不是。」

「那麼是什麼?」

「我不知道,是某種東西。」

「聽起來像什麼都不是。」

「是某些東西。」他很堅持。

閃電遠離,雷聲漸息,翻騰的雲層有一種鐵灰色的美感。遠處較低的山坡,茂密的樹林籠罩在謎一樣的霧中。芭芭拉到達的那晚,那些樹叢並沒被火燒到,也沒被撞毀。風裙舞動著白楊木,吹過牧野,雨絲飄飄,就像是在舞蹈中的裙擺。

喬再次燃起希望,消息的確令人振奮。當然,這也是希望具有危險性的原因,它是如此令人鼓舞,沉醉於甜蜜的感覺中,然而一切又去得太快。

但這總比心中不存任何希望要好。

喬的心中充滿了驚奇與期待,但也充滿了恐懼。

「是某些東西。」他仍很堅持。

他把自己一隻濕手在牛仔褲上指了指,用夾克的袖子抹去臉上的水珠,轉過身來對芭芭拉說:「不管用什麼方法,她們安全的到了草原,然後走了一里半的路到牧場。一里半路走了一小時又十五分鐘。差不多正好是晚上背著一個小孩,或攙著她的手,走那麼遠路所需的時間。」

「我很不願意當戳破汽球的那根針。」

「那就不要做這種事。」

「但有件事,你必須要考慮。」

「我正洗耳恭聽。」

芭芭拉稍作猶豫,然後說:「為了避免爭執,讓我們假設有兩個生還者,這個女人是在飛機上,她的名字叫杜蘿絲……但她告訴梅茜和傑夫,她叫林芮絹。」

「那又怎麼樣?」

「如果她沒告訴他們真實的名字,為什麼要告訴他們妮娜的真名?」

「那些追捕蘿絲的人,他們不是要追妮娜。他們才不關心妮娜。」

「如果他們發現蘿絲不知用什麼方法救了這女孩,而且她用的這種方法,正準備帶去洛杉礬機場召開記者會昭告天下。那麼是不是也應該會面臨和蘿絲一樣的危險。」

「也許吧,我不知道,我不在乎。」

「我的意思是——她應該替妮娜取別的名字。」

「沒必要。」

「她應該會。」芭芭拉堅持他說。

「那又有什麼差別呢?『」所以妮娜可能也是個假名。「

他覺得像是挨了一巴掌,悶不吭聲。

「也許那晚進這屋子的小孩,真名叫莎拉、瑪莉或是珍妮佛……」

「不!」喬斬釘截鐵的說。

「就像林芮絹是個假名一樣。」

「如果那孩子不是妮娜,那蘿絲憑空捏造出我女兒的名字,那也太巧合了吧!再談談你那十億分之一的機率吧。」

「我想那架飛機搭載的不只一個金髮小孩吧。」

「她們個個都叫妮娜?得了吧,芭芭拉。」

「如果真有倖存者,而且其中之一是個金髮小女孩,」色色拉說:「你至少得有她可能不是妮娜的心理準備。」

「我知道。」但喬對芭芭拉如此強迫他說出「我知道」三個字覺得相當在意。

「你有準備嗎?」

「當然有。」

「喬,我真替你擔心。」

「謝了。」他挖苦地說。

「你有個破碎的靈魂。」

「我沒事。」

「你很容易就崩潰了。」

他聳聳肩。

「不,」她說:「瞧瞧你自己。」

「我比以前還好。」

「她可能不是妮娜。」

「她可能不是妮娜。」他承認這點,但很討厭芭芭拉沒完沒了的抬杠。他也知道她是真正的關心,先給他打一針面對事實的預防針,免得將來希望落空時,會整個人崩潰。「我已經準備面對她可能不叫妮娜的事實,可以了嗎?是不是覺得好過一點?如果事情真是如此,我控制得了。」

「你嘴裡這麼說,但不是真的。」

他瞄她一眼,「是真的。」

「也許有一絲心意,知道她可能不是妮娜。但你的心正怦怦地跳動,奔流著她是妮娜的信念。」

他無法感覺到自己兩眼所發出的狂亂光芒,期待著一次奇蹟式的重聚。

但她眼睛的悲傷神色,卻使他怒不可遏,幾乎想要上前揍她一頓。

梅茜正在做花生奶油的麵糰,她從窗子看到門廊上兩個人情緒化的爭論。她沒故意去偷聽,但仍偶爾會有幾句話傳進耳朵。畢竟她是撒馬利亞人,和耶穌、安德魯、西蒙和彼得一樣,八月將是紀念她的一個月份。她仍願意提供最大的協助。

「沒有,事實上那女孩從沒說過她的名字。是芮絹介紹她的。那可憐的孩子說的沒超過兩個字。她是那麼的疲倦,那麼困,也許還因為翻車而受到驚嚇了呢。不過她沒受傷,請注意,一點傷痕都沒有。她的小臉白得像蠟一樣,眼皮沉重,神情恍惚。我很替她擔心,但芮絹說她沒事。畢竟芮絹是醫生,所以我也就稍微寬心了。那小女孩待在車內,一路睡到帕布羅。」

梅茜用雙掌揉著一個小麵糰,將它放在烤盤上,然後用姆指輕壓,將它整個按平。

「芮絹是到科羅拉多噴泉市探望家人,因為妮娜的父母去過結婚紀念日了,所以芮絹帶著她度周末。至少我知道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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