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竟然在一個月內,必須出席兩次葬禮。
明日美一看到冬子的遺照便流下了淚,然而她的心裡很清楚,緊握著手帕的手之所以顫抖,絕不單單只是因為傷心。
話說回來,遺照這東西,一般都是面帶笑容(佐奈那時也一樣)。這只是活著的人的自我欺騙,是對死者的諷刺。冬子是被殺的耶,怎麼能笑得出來,哪會存在笑容這種概念。不過,明日美想起被刺殺手傑克所殺害的少女們笑著死去的事實。
冬子也有笑嗎?
棺材裡的冬子的表情……才是真正的面貌……雖然很想打開來看,但這種行為絕對會冒瀆死者(即使屍體終究只是物體罷了),再說不是死者親屬的話本來就不可能見到遺體。話雖如此,也不想再繼續看著微笑的冬子。
這個環境讓人很難忍受。
在不怎麼嚴肅的誦經(這只是個人感想),以及虛假的哭泣聲中(這個就算客觀地評論,應該也會產生相同感想吧),明日美的思緒並未就此停頓。到了上香的時候,眼睛好像被大量胡椒粉噴到一樣,淚水流個不停,多到要擔心手帕會滴出水來。
輪到自己了,明日美將視線集中在自己腳上的一點,結果還是無法直視祭壇中央的遺照。
參葬者一一上完香,僧侶也幾乎在同時結束誦經。木魚的聲音則在耳朵里盤旋不已。
接下來將出殯,請各位參葬者到外面大門集合,為已故的小林冬子小姐送行,家屬們請到祭壇這裡……主持人說出流暢的台詞。然後冬子的遺體出殯,在冬子的父親形式上地致詞後,被抬上靈柩車送去火葬場。在出殯的過程中,相機的閃亮燈一秒也未曾停歇,明日美並未對此感到憤怒,這只是他們的工作而已,只是日常生活里的小片斷,若是對這點感到憤怒就太愚蠢了吧。早就應該明白,這個現實世界,就是由某人無意間傷害某人這無止盡的傷害所形成的。
在棺材抬出來時看到的冬子哥哥的表情,深深烙印在明日美的腦海里。雖然不是閃閃發亮,卻莫名地閃耀,那是雙心意已決的眼神。
和最近的公彥一樣的眼神。
葬禮主角離開後,參葬者也同時散去。人們任意地傾訴悲傷或是抱怨著……
那個攝影師搞什麼嘛。
冬子好可憐。
媒體就是這樣才惹人厭。
什麼刺殺手傑克嘛,可惡。
啊,中午要去哪裡吃好呢。
因為感覺到有人而看向會場的正門口,有位看起來像國中生的少女眺望著天空,圓溜溜的可愛眼睛哭得紅腫。
明日美看了看手錶,離公交車來的時間還很久,去吃頓午餐吧。大約走十分鐘之後,來到一間大型百貨公司,明日美進入館內尋找餐廳,雖然是平常日的中午,大概是因為開在電玩中心旁邊,客人還挺多的。
不過還是找到比較多空位的店家,名為「NORIRIN 」這種亂七八糟的店名,可是口味應該和店名不成正比才是。明日美走了進去,店內以白色為基調,似乎想營造居家氣氛。不過,由於照明昏暗,總覺得就算牆壁及桌子再怎麼白也沒有意義。明日美向店員點了肉醬義大利面和柳橙汁,這組合的口感大概不會太搭調。
之後便一直思考著如何和他再次接觸的方法。
明日美只見過他一次。那是絕對不會忘記的日子,二〇〇二年的三月十一日(這天以後,明日美將每月十一日定為凶日)
那是透過他的眼睛,看到第三十七位犧牲者飯田麻由美被殺的畫面。
……好像很眼熟。
曾看過這個殺人現場,混凝土建築、灰暗的房間、好像很潮濕的室內空氣。這種景色雖然到處都有,搞不好是記憶將相似的景色混在一起了,這種可能性很高,可是看起來好眼熟。
然後,想起來廠。
……是那棟大樓。
這不就是位在郊區,小時後大夥常去那邊玩,自從經營者逃走後就因為無人接手,成了棄置狀態的那棟趁夜潛逃大樓嗎?
好近。
騎腳踏車只需幾分鐘的距離。
等到回神時,她已經騎著腳踏車朝著趁夜潛逃大樓衝去。
到達後將腳踏車隨手一丟,衝進屋內。
不可思議地,沒有害怕或是緊張的感覺。
打開最角落的房間門。
不對。也不是這裡。不對不對。
你在哪裡,快點出來。
他,站在三樓的一間房裡。
身旁是少女的屍體。
第一次聞到的血腥味道,刺激著明日美的鼻腔。
快吐了。頭好痛。
接著,他往這裡看了過來。
房內一片昏暗……完全看不到他的臉。只是個黑色固體。
他靠了過來。一步,二步,三步。第四步後就失去了記憶。
等到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全身痙攣地站在玄關前面。
沒有流淚,張開著眼睛不停顫抖。
「初次見面。」
看到了什麼、被他做了什麼,完全沒有印象。自己應該是逃掉了,大概……
「初次見面。」
吃完飯走出店面,離公交車到站的時間還有一會兒。明日美決定在百貨公司內逛逛當作飯後運動,搭乘手扶梯上到二樓。二樓沒有規則性地配置了服裝店、書店及唱片行,明日美漫不經心地走進唱片行,從本周TOP10架上取出一張CD走向收銀機。如果這是為了將自己埋藏在日常生活里的行為,那麼自己的人生也等於結束了,心中有種膝蓋被瀕死常春藤纏上的感覺。
買完CD一走出店面,
「哎呀,這不是明日美嗎。」
聽到隔壁書店有人呼叫自己名字。
是鏡稜子。胸前抱著大大的紙袋,難得做褲裝打扮。
「啊,稜子姊。」
明日美行了禮,壓抑著想逃走的衝動。
「好久不見了。和《時間飛船》 一樣讓人想念呢。」
「啊,喔。」
「應該有五年左右沒見了呢。」
「不,佐奈的葬禮時……」
「哈哈,搞錯了阿。倒是你怎麼了;怎麼會來北廣島。」
「啊,沒有。有點事。」
明日美含糊地說。她從以前就拿這個人沒輒,雖然想不出特別的理由,總之就是覺得很棘手,也或許只是本能上的迴避吧。
「葬禮吧?」
稜子笑了,和往常一樣的冷峻笑容。
「咦?」
「因為,你穿著黑色套裝啊。」
「稜子姊才是怎麼了?」
「我工作的地點,在從這裡過去一點的地方。」
「是畫漫畫的工作吧?」
「嗯。我是活力十足的同人傢伙呢。昨天剛畫完小櫻的書。明天起要來個總動員畫瑪露琪 !啊……搞不好會畫觀鈴 ,真困擾呀。」她說著,露出真的很困擾的表情。「明日美覺得畫哪一種好?」
「呃,我完全聽不懂你說的……」
「明日美和公彥處得好嗎?」
稜子突然這麼問。
「咦?恩,就那樣F啊。」
「那個笨蛋,只因為佐奈的死,就朝著奇怪的方向崩潰」稜子露出輕蔑弱者的眼神。她常有這種眼神。「真麻煩,明日美,你最近有看到那笨蛋嗎?」
「有,只有一次。」
「他崩潰了吧?」
稜子調整了手上紙袋的位置。
「啊,呃,」
看起來確實不太正常,不過也不方便在家人面前點頭。
「真是的,那傢伙好像沒去學校。」
「請問,」明日美因為擔心脫口而出。「公彥沒事吧?會不會又像愈奈姊時一樣……」
「不知道呢。不過,他的確在幹些不妙的事。」
「咦?」
「沒事!明日美,別再說那個笨蛋的事了,沒有好處的啦。雖然是我先提起的。」
「好……」
「然後,你事情辦完了嗎?」
「啊,是的,」明日美點了頭。「等一下就要回家。」
「那一起回去吧。」
「咦,」真糟糕,沒有理由拒絕。「好的。」
與稜子一同離開百貨公司,肩並肩地走在停車場內,卻沒有交談,不知該聊些什麼。明日美從以前就無法掌握鏡稜子這個人的全貌,看起來雖然不複雜,卻不輕易讓人看到她的全部。
是啊,她一定是個簡單的人,一定是很單純的人。
既然這樣,這種棘手的感覺是什麼?為什麼要躲她?連我自己也不太清楚。為什麼會覺得稜子棘手呢。為什麼在自己的腦中,會認為稜子是可怕的對象呢。
「嗚哇哇!」因為稜子突然大叫,明日美的思考被阻斷了。「是公彥呢。」
「咦?在哪裡?」
「你看,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