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百萬雄師過大江 第三十章 縱橫捭闔

一九四九年四月

南京 安慶 瑤崗 北平

南京的低氣壓逐漸積聚起來,不知是由於黃梅季節的提前,還是政治氣候的惡劣,氣悶壓抑日見濃重。

總統府內,參謀總長顧祝同正在召開國防部江防作戰會議,會議氣氛與戶外的空氣一樣窒悶。顧祝同做了開場白後,出現長時間的冷場,空氣仿若凝結。湯恩伯粗大的脖子上漲著暗紫色的血管,在座的大都敞開了衣襟,他卻連領口的扣子也不鬆開。

裝甲兵司令徐庭瑤是安徽無為人,許是感到氣氛太壓抑了,咧嘴一笑,說:「我老家來人說,駐在那一帶的共軍挨家挨戶搜集尿壺,說是渡江的時候放在船上當油燈照明用。」

徐庭瑤的話果然引得在座的人大笑起來。海軍司令桂永清說:「共匪那一套我們都領略過,詭計多端,什麼絕招、餿點子都想得出。別看這搜集尿壺聽起來像笑話,細想想就沒那麼簡單,說明他們連過江的一切細節都想到了。我們海軍倒是不怕他們的尿壺,怕的是他們偷渡。」

第一綏靖區司令丁治磐說:「也不必過慮。共軍一無海軍艦隊,二無空中掩護,單靠幾隻破木船就能漂過長江,爬到江南來?我看沒那麼容易。」

國防部次長秦德純接道:「長江自古稱天險,曹操、苻堅都渡不過來,他共產黨是天兵天將?」

氣氛有些活躍了。湯恩伯不知丁司令、秦次長說的是心裡話還是自我打氣,此刻他與前兩個月對江防的看法大相徑庭。二月下旬,他到溪口見蔣介石。蔣問他淞滬地區和長江下游的防務,他報告說:「總裁放心,長江固若金湯。我們還在長江防線部署了機動部隊,如果共軍由鎮江南京段渡江,我軍可突擊殲滅之。退一步說,如不奏效,第一綏靖區各部隊還可由鎮江沿公路及鐵路逐節抵抗,退至上海;然後以海空軍一力協助地面部隊,確保淞滬。」蔣介石表示滿意。

然而到了三月中旬,隨著和談的呼聲越來越高,共軍的部隊一批一批向長江進發,國軍上下的動蕩愈來愈疾。長江北岸與江心洲據點一觸即潰,有的不戰自退。國防部、京滬杭警備總司令部、第一綏靖區、第七綏靖區、各兵團、各守備司令部不得不制定嚴厲措施;江北一律不準停船,不肯停泊南岸的船隻一律鑿沉;無論上行下行,船隻一律靠南岸行駛;夜間停止行船;重要地段戒嚴封鎖,不準船渡;沿江村鎮嚴格實行聯保連坐,不斷搜查搜剿;各部隊不聽命令、不戰而退者,一律繩以軍法,絕不寬容。

此時,湯恩伯語氣沉重地說:「諸位,現在外面都在傳言和平,我想在座的應該沒人會相信。我們是軍人,軍人絕不輕信和平。長江是橫在國軍面前的生死界,只有守住長江,國軍才能扭轉頹勢,起死回生。不錯,長江是天險,是天塹。然而,沒有精誠善戰的指揮官,沒有精銳勇猛的士兵,要想守住長江也是徒然。口馬善走,蒙古馬性烈,沒有善馭者,總是枉然。諸位,眼下對於黨國是極其嚴峻的日子。總裁雖不在我們身邊,但他的記掛和憂心使他常常宵旰焦灼,燃膏耗脂,我等不可不鞠躬盡瘁啊!」

湯恩伯一席話給會議塗上了一層濃濃的悲壯。

接下來,湯恩伯宣布了江防部署:京滬杭警備總司令部湯恩伯部所屬之二十五個軍,約四十五萬人,於上海至湖口段沿江地區及浙贛線以北地區布防;華中軍政長官公署白崇禧部所屬之十五個軍,約二十五萬人,於湖口至宜昌段沿江地區布防;海軍第二艦隊,轄各種艦艇八十九艘,位於長江下游;江防艦隊,轄各艦艇四十四艘,位於長江中游;空軍四個大隊,共有作戰飛機三百餘架,配置在上海、南京、漢口等地;海空軍擔負支援陸軍扼守長江防務之任務。

顧祝同強調指出道:「合肥、蚌埠相繼陷入共軍之手。現在長江北岸只有一個重鎮安慶,萬勿再失!」

第二野戰軍遵總前委部署,為西集團軍,渡江作戰由樅陽至望江寬約二百華里之地段。劉伯承的具體部署是:三兵團於安慶以東至樅陽段渡江;五兵團於安慶以西至望江段渡江,而後速沿浮梁直出衢縣,控制浙贛線,斷敵退路;第四兵團於望江至馬當間渡江,而後沿江東下,接替第九兵團監視蕪湖敵軍之任務,並做攻佔南京之準備;暫歸二野指揮的四野先遣兵團主力守於武漢以東地區,並指揮桐柏、江漢、鄂豫軍區部隊,牽制白崇禧集團,策應二野渡江作戰。

劉伯承於四月一日帶領二野司令部進駐舒城;二日擬就了《二野渡江作戰的基本命令》;三日在參謀長李達的陪同下,出了舒城,驅車南行。他們此行去的是戰鬥前沿,敵佔領地——安慶。

安慶地處皖西南,長江下游,上連荊楚,下接吳越,歷來為皖鄂贛三省邊界通衢商貿中心,是皖西最大的商埠和長江重要港口。這座古城早在五千多年前就有先民們在勞作、生息、繁衍。這裡的皖山、皖水,為周代古皖國故地。安徽簡稱「皖」,即由此而來。「安慶」之稱始於南宋紹興十七年(公元一四四七年),寓平安吉慶之意。

安慶枕山面江,山明水麗,不但有史稱「古南嶽」的天柱山、司空山、大龍山、小孤山、浮山等天然名勝,盛世唐宋亦留下了「煙雨樓台,寺觀廟宇」五十五座。文化歷史悠久的安慶,人文濟盛,唐有詩人曹松,宋有「宋畫第一」的李公麟,明有傑出的思想家、科學家、文學家方以智,清有「照古騰今」的書法篆刻大師鄧石如,近代有教育家吳汝綸,美學家朱光潛,文學家張恨水,新文化運動巨匠、中共創始人之一陳獨秀等,都在歷史上獨領風騷,留下濃墨重彩。近代史上,太平軍三克安慶、石達開易制、安慶保衛戰、徐錫麟起義等重大事件,都發生在安慶。

特殊的地理位置、繁榮的經濟形勢、悠久的歷史文化、險要的地形地貌,使這座形成於新石器時代的古城歷來為兵爭之地。古人稱:「上控洞庭、彭蠡,下扼石城、京口,分疆則鎖鑰南北,坐鎮則呼吸東西,中流天塹,萬里長城於是乎在。」南宋為抵禦金兵而築城,元末、明清發生過激烈爭戰,太平天國的「安慶保衛戰」為最悲壯的樂章。

一九四九年春的安慶,同樣為國共兩大對峙集團棋盤上的一個「眼」。白崇禧在這個「眼」上擺了一個軍——主力第四十六軍;劉伯承的放大鏡無數次將這個「眼」套牢。

三月初,解放軍第二野戰軍四兵團向南開進。劉伯承有意讓陳賡率軍繞道麻城,打垮了白崇禧部隊的第七軍,佔領了麻城;而後,又命四兵團在此停留達一周之久,並派出小部隊佯動,傳風準備打九江。如此這般,劉伯承還覺「砝碼」不夠,又著四野先遣第四十、四十三軍順平漢線火速南下,攻取信陽,直逼廣水、宣化店。

顯然,劉伯承布下的是個「疑兵陣」。白崇禧果然上鉤。見我軍以風捲殘雲之勢向湖北撲去,他疑為要抄襲武漢,急令第四十六軍主力向武漢、九江收縮靠攏,只留下一七四師駐守安慶。解放軍南下先遣部隊乘勢解放了太湖、潛山、望江、宿松,逼近安慶。

一七四師孤懸安慶,白崇禧憂心忡忡。共軍雲集江北,一旦動作,安慶必首當其衝。如此犧牲他的一個師,豈能坐視等閑?他畢竟有「小諸葛」的綽號,幾天後向國防部質問:「現在安慶已屬第八兵團轄區,為何還要一七四師守防安慶?」

參謀總長顧祝同倒憋了口氣,曾幾何時,你白崇禧把持著這個戰略要地不肯撒手;眼下共軍逼到江北,你為保全自己的兵力,又向國防部提出這樣的質問,算盤也打得忒精!然大敵當前,顧祝同既不能和桂系軍閥紅了臉,又不能放棄國軍扎在江北唯一的「釘子」、戰略要地——安慶。他責令湯恩伯速將劉汝明的八兵團分兵,接管安慶防務。

劉汝明的八兵團負責銅陵至九江四百里江防,他的對面,即中共第二野戰軍渡江之地段。有道是「天闊地廣,冤家路窄」,一九四七年劉鄧大軍千里躍進大別山,十二萬人馬強渡黃河之時,黃河上的守軍便是劉汝明的部隊。只不過,那時他的部隊是第四綏靖區。

這個老雜牌軍在淮海大戰中,被解放軍阻於懷遠,無所作為。顧祝同責他馳援黃維兵團不力,劉汝明不服。他說:「第四綏區南調蚌埠,臨行前將五個師抽去一個師,只剩下四個師總共十個團。又要守備蚌埠,又要馳援黃維,你們真的以為這是可能的嗎?哪位高明能為之,我劉某立馬交出印信,請他指揮!」顧祝同不再說什麼,準備給他補足五個師。哪知還沒動作,徐蚌慘敗,劉汝明奉命南撤。該兵團路經合肥、曹縣、裕溪口,一路抓丁,抓得雞飛狗跳。安徽省主席桂系大將夏威電斥劉汝明,提出抗議。劉汝明瀟洒一笑,說:「桂系就是這個毛病,眼長在頭頂上,看不清時局。安徽省都沒有了,還不趁早多抓幾個,是想把壯丁留給共產黨不成?」

劉汝明南下還沒到駐守地,又接到湯恩伯命令,讓他西去改守安慶段。於是,劉部所經繁昌、銅陵、青陽又遭了殃。夏威破口大罵:「操他奶奶的,土匪不如!」

劉汝明好脾氣,沒動葷話,笑嘻嘻反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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