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淮海血戰火連天 第二十五章 全殲黃維

一九四八年十二月

雙堆集 小李家 淮北

南京 蔡凹

華野傳來好消息,經過連續幾個晝夜的頑強迫擊,華野十一個縱隊已於十二月四日將杜聿明集團包圍在永城東北的陳官莊地區。

劉伯承、陳毅、鄧小平聽了為之大振,當即報告軍委,準備對黃維兵團發起總攻。十二月五日,總前委下達了對黃維兵團的總攻擊命令:

甲、從明(六日)午後四時,開始全線對敵總攻擊,不得以任何理由再事推遲。

乙、陳謝集團務殲沈庄、張圍予、張庄地區之敵;錫聯集團務殲三宮廟、馬圍子、玉皇廟、許庄之敵;王杜集團務殲雙堆集以南玉皇廟、趙莊,及以西前周庄、周庄、宋庄之敵,並控制上述地區,然後總攻雙堆集,全殲敵人。

丙、總攻戰鬥發起後,應進行連續攻擊,直到完成上述任務為止,不得停止或請求推遲。

丁、各部不惜以最大犧牲,保證完成任務,並須及時自動地協助友部爭取勝利。

戊、對於臨陣動搖貽誤戰機的分子,各兵團各縱隊首長有執行嚴格紀律之權,不得姑息。

命令是嚴厲的,而且下達的方式也與以往不同,是由劉伯承、陳毅、鄧小平用電話直接傳達到一線各個部隊的。

中野的許多老同志,至今仍記得這個「一竿子插到底的命令」。筆者曾在北京海軍干休所里採訪當年中野的宣傳部長陳斐琴老人。陳老已經八十高齡,患腦出血癱瘓在床,留下了嚴重的語言障礙。但聽到我們問起總攻雙堆集的經過時,老人精神陡然煥發,又翻資料又拿地圖,除了用筆回答我們的提問,他自己說話也異乎尋常地連貫起來,「那……那是……一部交響樂呀!」

誠如陳老所言,總攻命令如同山倒。命令一下,指揮棒一動,參加總攻戰役的各個縱隊組成的東、西、南三個集團,就像陣容強大的交響樂團的第一聲部、第二聲部、第三聲部;山炮、野炮、迫擊炮、機槍、步槍、手榴彈……各種「樂器」,都以同一曲譜雄壯和諧地演奏起來。

東集團以中野第四、第九、第十一縱隊,華野特種兵縱隊的炮兵主力及豫皖蘇獨立旅組成;由四縱司令員陳賡、政委謝富治統一指揮;任務是首先殲滅雙堆集以東之沈庄、李圍子、張圍子、楊圍子、楊庄地區敵第十四軍殘部和第十軍之第七十五師、一一四師。

按照總前委的部署,總攻的重點首先置於東集團,使敵防禦體系瓦解,並將其兵團核心陣地完全暴露。待東集團得手後,再置重點於南集團,實施由南向北突擊,最後殲滅敵人。

當陳賡被指定為東集團總指揮,統一指揮三個縱隊和一個獨立旅,擔任總攻前鋒的時候,他的壓力和憂慮加重了。

幾天前,他的部隊曾試探著對沈庄、李圍子發起幾次進攻,結果傷亡重大,連連受挫。為此他發了脾氣,拐著殘疾的瘸腿,一顛一顛地跑到前沿,問十旅旅長周希漢:「為什麼受挫?」

周希漢的眉毛緊鎖:「本來火力準備組織得很好,但是地形開闊,我們衝鋒位置離敵人陣地太遠,還沒接近就遭到火力殺傷。」

「要抵近衝鋒。抵近!趕快把部隊組織起來——不是衝鋒,而是挖交通壕,抵近敵人!」說罷,陳賡一瘸一拐地向衝鋒陣地走去。

踏著月色,他一個一個掩體、一條一條戰壕地巡視著,不時停下來丈量一下壕溝的深淺。他問一個連長:「這裡離敵人多遠?」

「三四百米。」連長回答。

「不行,太遠!你給我重挖。」

「司令員,」連長愁眉苦臉地說,「不是我不想挖。地凍得邦邦硬,實在挖不動。再說,咱過去也沒挖過……」

「這不是理由!沒挖過,挖不動,你就眼看著戰士一批批地送命嗎?!戰前多流汗,戰時少流血,這個簡單的道理難道你不懂?!」陳賡發了一通脾氣,伸手要拿連長的鐵鍬:「過來,我挖給你看。」

連長這下子慌了,抱住鐵鍬:「司令員你說吧,挖到什麼位置?」

「離敵陣地四十米。」

「放心。」連長敬了個禮,「我保證挖到敵人的鼻子底下!」

陳賡的心情並沒有因此而輕鬆。除了迫近作業尚未完成,彈藥火力準備也不充足。總前委原計畫早幾天發起總攻,陳賡冒著抗令不遵的責任直抒己見,要求推遲。沒想到劉伯承同意了他的意見,打來電話說:「陳賡同志,你的意見是對的。從現在起,西集團、南集團也要搞迫近作業。總前委計畫推遲到六日發起全線總攻,還有五天的準備時間,你看夠不夠?」

陳賡很感動:「夠了,有三天就足夠了!司令員,我還想提一點,到時候一次攻幾個村子,我的火力不足。如果第一天攻李圍子,以後每天攻一個村子,我保證每戰必勝!」

「好。打黃維就像推一個大碾子,開始總要拿出吃奶的力氣。至於怎麼個推法,完全按你的意見辦。」

當時陳賡放下電話,感到眼鏡片上好像蒙了一層霧。他擦呀擦呀,再戴上,還有霧,直到他想起去擦眼睛……

現在,總攻真的開始了。新挖的戰壕縱橫交錯,像一張張繃緊的弓,把戰士們壓在弦上。陳賡在指揮所里蹲不住了,又一次來到李圍子十旅的前沿陣地上。

一發冷炮在他身後爆炸了,隨他一起前去的偵察參謀倒在血泊中。十旅旅長周希漢出了一身冷汗,緊跑幾步截住他,勸他不要再往前走了。他眼一瞪:「不要管我,你去指揮戰鬥!」

陳賡照舊沿著戰壕一面走一面檢查戰士的武器,和戰士們說話,鼓勵他們勇猛衝殺。

一個剛剛解放入伍的機槍射手聽了陳賡的講話,一口氣壓了五盤機槍子彈,說:「這麼大的首長都上前線了——我在國民黨那邊幹了七八年,從來沒見過。現在,我覺得都要飛起來了,就想衝鋒!」

六日十六時三十分,總攻在震撼天地的炮火中發起了。整整半個小時的排炮轟擊,把敵人的據點工事炸成一片火海。

陳賡跟著攻擊部隊靠前再靠前,電話員跟在他的身後拉線。他一擺手說:「不需要。指揮前線攻擊的是周希漢,我現在是觀戰,對上沒有請示報告,對下同樣無話可說。」

其實,觀戰的陳賡比任何人都緊張。用他自己的話說:「我陳賡從來不知道什麼叫緊張,可兩次打李圍子受挫後,第三次發起衝鋒前,我的心情就像是犯人上刑場似的,緊張得魂飛魄散……」

直到周希漢報告順利拿下李圍子結束戰鬥,部隊基本沒有傷亡時,他才軟軟地靠在戰壕上,渾身散了架一般。

九縱總攻第一仗打張圍子。司令員秦基偉是個打巧仗的主兒,早在幾天前兩打小張庄的時候,他就總結了一套平原攻堅作戰的戰法。可以說,挖交通壕實行近迫作業,就是他發明的。

第一次打小張庄,部隊有輕敵思想,認為敵人只有一個團駐守,是碟小菜兒。沒想到這一碟菜竟擺了那麼大的桌子,構築起里外三層的堅固工事:外層是鹿砦、鐵絲網和前伸地堡,縱深達一百五十米;中層環村一百五十米之內,地堡密布,塹壕交錯;裡層由家屋和大小地堡組成密不透風的集團工事。攻擊部隊在衝鋒中撕破外圍工事後,遭到重大傷亡。負責第一線指揮的幹部紅了眼,揮著駁殼槍喊道:「打仗還能不死人?命是公家的,拼完就算!」

「胡說!」秦基偉的電話追到前線,「戰士的性命就那麼不值錢嗎?!總前委提出打黃維要『拚老命』,那是從戰略而言,絕不能當成戰術思想。把部隊撤回來,動好了腦子再去砸那顆硬核桃!」

兩天後,又是那個指揮員打來電話報告,該團機槍連三個戰士那天突破鹿砦後,遭到敵人火力壓制,既攻不上去,也撤不下來。他們為了隱蔽自己被迫進行土工作業,先將卧射掩體挖成跪射掩體,再挖成立射掩體,而後又把掩體連成塹壕,竟在敵人火網下堅持了一天兩夜,順著一鍬鍬挖成的壕溝返回了部隊。

「好啊!」秦基偉的大腦被這個信息驅動得加速運轉起來,立即交代說,「對平原野戰築壘之敵進攻,制勝的關鍵在於縮短在敵火力下運動的時間。而那三個戰士的經歷正說明了開展大規模近迫作業,用交通壕抵近敵人,是提高我方生存能力、最終戰勝敵人的絕好方法。從現在開始,全縱隊停止進攻,全力以赴挖戰壕。要讓戰壕最大限度抵近敵人,而後依溝奪溝,依堡奪堡,剝了敵人的皮再挖他的心!」

「明白了!打黃維就像殺豬,得先用繩子把它捆好,然後一刀直插喉管。」

「說得對。戰壕就是我們捆豬的繩子,挖得多,捆得緊,殺起來才便當!」

當夜,一場空前規模的緊迫作業悄悄展開。各連連長用米袋裝上石灰,向敵陣地匍匐前進,戰士們順著若隱若現的白線跟在後面。直到距離敵陣地數十米,連長發出信號,戰士們排成長龍揮鍬作業。天亮前,一條條寬能走擔架、深可沒頭頂的近敵戰壕便初具規模。縱隊機關在秦基偉的帶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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