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淮海血戰火連天 第二十二章 初戰宿縣

一九四八年十一月

臨渙集 宿縣 南京

臨渙集的夜是那麼靜謐,似乎戰爭離它十分遙遠。集上的人家全都熟睡了,只有文昌宮的燈光徹夜未熄,點亮著這個淮北平原深處的小鎮。

文昌宮是臨渙集的標誌,雖和大宮大殿相比不甚起眼,卻是地道的唐代建築。千百年來,朝代更替,文昌宮曾叫過「尚書宮」「藏書宮」。但無論怎樣更改,它的名字始終與文人墨客、經史子集有著不可分割的淵源和聯繫。然而,自從前幾天住進三個軍人,這裡的歷史便被改寫得與它的名稱大相徑庭,變得充滿陽剛和雄武之氣了。

十一月十日,無論對共產黨還是對國民黨,都太重要了。

這一天,毛澤東發出了那封攻佔宿縣、「至要至盼」的電報;蔣介石迭令急催黃維兵團趕赴徐蚌一線作戰。這一天,劉伯承到達淮北中野指揮部,與陳、鄧會師,共同指揮舉世聞名的淮海戰役;而被蔣介石視為肱股的杜聿明也在這一天飛往徐州,聲言扭轉危局,挽狂瀾於既倒。這一天里,中野指揮部下達徐蚌作戰命令,陳賡的四縱在華野部隊的配合下,沿津浦路西向北對徐州發起攻擊;徐州「剿總」司令劉峙唯恐有失,忙調孫元良兵團離開宿縣,北上徐州「保駕」。恰恰在這個時候,劉伯承、陳毅、鄧小平下令中野三、九兩個縱隊,不惜一切代價,佔領徐州和南京之間的大門——宿縣。

雞鳴時分,文昌宮裡走出一群赤紅著臉的壯年軍人。為他們送行的,就是幾天前住進這裡的三個舉足輕重的人物。為首的是高高大大、戴著眼鏡的劉伯承。站在他身邊的,一個是胖頭大耳、濃眉虎目的陳毅;一個是剃著光頭、精幹壯實的鄧小平。

那些赤紅著臉的軍人也都非同小可,他們是來自各縱隊的首腦——司令員和政委們。攻打宿縣的作戰會議剛剛結束,文昌宮裡飄出的煙霧,好像戰場上瀰漫的塵硝。

劉伯承、鄧小平面色嚴峻,一一握住楊勇、陳錫聯、陳賡、秦基偉等縱隊領導的手,用力搖了搖,沒有說話。但從握手的力度上,足以讓人領略到重託、使命和決心的分量。

在宿縣城下擔任前線指揮官的三縱副司令員劉昌毅,登上剛剛繳獲到手的裝甲列車,正準備抵近城關後下達總攻命令,電話鈴響了。

「劉昌毅嗎?你們現在進攻宿縣城,兵力夠不夠?」

劉昌毅一聽那震耳欲聾的聲音,便知道是陳毅。

劉昌毅挺感動,心裡卻苦笑。要說兵力,哪還有夠的時候?可你陳司令員身上還拔得出汗毛嗎?南線阻擊李延年、劉汝明;北線抗擊邱清泉、李彌;西線追堵黃維;東線圍殲黃百韜,哪一處兵力富裕?淮海戰場,我軍六十萬對付國民黨的八十萬,這是明擺著的事嘛。我劉昌毅再困難,也只能挺著腰桿向你司令員報告「夠了」!

「要不要增加點兵力?」陳毅那邊還真怕劉昌毅客氣。

「不要了。」劉昌毅的口氣不容置疑。

「你們還需要點什麼?是不是要點炮?」

好像送遠行的親人出征,不給點什麼,陳毅心裡過不去。

劉昌毅這回臉上、心裡都笑了,他覺著陳毅真是會體貼人吶!一年前中野兵強馬壯進了大別山,一年後出山時幾乎成了「叫花子」部隊,把重武器全扔掉了。現如今缺的就是大炮,特別是攻佔宿縣這樣堅固的城池,大炮當然是好東西。可他又一想,咱「叫花子」也不能開大口,讓首長為難;於是嘬了下牙花子,擠出一句「如果有炮彈,就請司令員撥幾門炮」……

放下電話,劉昌毅也沒抱多大希望,臨渙集總部的「家底」他知道。沒抱希望的劉昌毅到後來吃驚得張大了嘴巴。

總攻時,他抬頭一看——媽呀!天上飛的炮彈就像過大雁!

原來,陳毅早有準備,把華野的炮兵調來了。宿縣又稱「南徐州」,是淮北地區有名的古城。由於地處南北交通要衝,為歷代兵家看中。它的城垣就修得十分雄壯,寬闊得可並行兩輛汽車。城下,一條十幾里長的護城河環繞,河寬二十米,水深沒頂。四座石橋連接的東、西、南、北城關,城樓拔地而起,巍峨聳立。特別是地形複雜,長達三里的東關,有日軍佔領時修築的方圓幾里的兵營,當地人稱之為「小東京」。「小東京」向東直通火車站,構成宿縣的外圍據點。城牆經過改造,從城腳至城頭,築有多層射孔和暗堡。城內街道以沙袋、鐵絲網築成防禦陣地;並以街道為分界線,在高大建築物上開設射擊孔,構成若干能獨立作戰並可進行火力支援的支撐點。真可謂壁壘森嚴,固若金湯。

然而,十五日黃昏的一場炮火,卻使這座年代久遠的城池經受了前所未有的考驗。

炮擊整整持續了半個小時,一條條火龍準確地射向目標,打得城牆、城門磚石橫飛,塵埃瀰漫。

可是,炮聲過後,硝煙飄散,那座熟悉的城垣卻依然黑黢黢屹立在曠野里,累累的傷痕反倒使它顯得愈發蒼涼與雄壯。

夕陽西下時分,炮擊剛剛停止,大地還在顫抖,第一輪攻城戰鬥開始了。

七旅工兵連連長迎著硝煙站立起來。許是大炮把他的耳朵震聾了,他的喊聲比炮聲還響:「爆破組,上!」

密集的機槍掩護下,第一爆破組一陣風似的沖了上去。開闊地上的鹿砦炸飛了,通往東門的橋頭碉堡崩塌了。第二爆破組立刻撲上石橋。突然,東門下的一個暗堡吐出火舌。爆破手們彷彿被突如其來的東西撞擊了一下,一個接一個地栽倒。

「炮聲」二字還沒從連長嘴裡發出,他的身邊響起一個「炸雷」:「我去!」

隨著「為階級弟兄報仇啊」的喊聲,一個身影箭一樣射了出去。「四班長,瞿福明!」隱蔽在壕溝里待命的爆破手們情不自禁地叫了起來。

瞿福明像一頭鹿,在彈雨中時而迂迴,時而奔突。眼看要接近暗堡,人卻在橋面上躍了起來,身體像大鳥滑翔似的在空中停留片刻,而後重重地撲在地上。

「瞿福明中彈了!」壕溝里的人們驚呼起來。

「第四爆破組!」連長的一個「上」字沒出口,忽見瞿福明又從橋上支撐起來,身子歪了幾歪,猛向暗堡撲去。

「轟——」隨著驚天動地的巨響,東城門升起一團粉色的霧。

主攻西門的,是三縱九旅二十五團。

總攻還沒有開始,他們就遇到了難以逾越的障礙——通往西門的橋樑被敵人炸斷了。

架橋成了當務之急!戰前的軍事民主會上,提出了許多方案,都不理想。旅長童國貴的眉頭擰成了疙瘩。

「報告!我們有辦法了!」三營副營長武銀河帶著一個渾身濕淋淋的戰士跑來了。

「什麼辦法?」童旅長的眉毛依然擰著。

「讓他說,辦法是他想出來的。」武銀河指著那個戰士。

戰士抹了抹臉上的水:「說起來也沒啥。架橋的困難有兩條,第一,斷橋跨度大,橋板又重又長,沒法鋪上去。第二,不知斷處到底有多長。我就想,如果先架上一根竹竿,再把橋板搭上去一推,不就滑過去了?」

童旅長眼睛一亮:「那麼,竹竿和橋板究竟要多長呢?」

武銀河遞上一根濕漉漉的繩子:「他已經繞到護城河邊,游水到橋下量好了!」

童旅長的眉毛徹底舒展了,盯著那個渾身濕透的戰士:「好一個滑竿架橋!你叫什麼名字?」

戰士臉一紅,轉身跑開了。「楊守業!」武銀河大聲喊著。

童旅長記住了這個名字,對武銀河說:「給他記一大功!」

總攻開始了,一根丈二長的竹竿先從戰壕里橫出,接著躍出一個戰士。童旅長認出來了,又是那個楊守業。

楊守業像個手持長矛的中古騎士,又像撐竿跳高的運動健將,迎著彈雨,飛也似的直赴橋頭。

滑竿一次架設成功!

童旅長一拍副營長武銀河的肩膀:「給他再記一功!」

西門上的敵人發現斷橋上橫起了一根竹竿,雖弄不清是幹什麼用的,但他們知道共軍「魔法」的厲害。於是,所有碉堡、暗堡、射孔的火力全部集中到橋頭上。

第一架橋組六個人衝上去了,倒下來了。

第二架橋組六個人衝上去了,倒下來了……

連續五次架橋,都失敗了。護城河在冰雹般的槍彈下,掀起密麻麻的水花。護城河在夕陽的映照下,泛著血腥的漣漪。

「媽的!我就不信!」二十五團團長張慶和摘掉帽子,狠命一摔,「旅長,讓我帶著架橋組上!」

童國貴的眉毛豎起來了:「集中火力,封死敵人射孔!」

「上!」一聲令下,第六支架橋隊伍又沖了上去。

橋,終於架起來了。擔負架橋任務的七連連長流著淚數了數,全連只剩下十六個人了。

信號彈升起來了。二十五團泄洪一樣沖向護城河,踏上七連用血肉鋪就的那座橋。八連首先撲到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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