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淮海血戰火連天 第二十一章 運籌淮海

一九四八年十一月

淮北 南京 駐馬店

方城 西柏坡

入秋以來,淮河兩岸連下了幾場透雨。有人說,等著瞧吧,有了這幾場雨,明年春上咱淮河平原的菜花管保鎏金燦黃,大別山上的映山紅準定霞光瑪瑙一般。然而,現在的淮北平原,卻是一片凄風苦雨。嚴重沙化鹽鹼化的土地上,一叢叢稀疏枯黃的野草在風雨中飄搖,一簇簇低矮孱弱的灌木掛滿了雨水。天空鉛雲低垂,沒了飛禽身影;地上萬籟俱寂,不見走獸蹤跡。煉獄一般的天地間,只有零落散布的窩棚席縫中閃動著的驚恐眼睛,透出一絲生氣。

突然,一陣汽車的轟鳴撕開了沉悶寂寥的氣氛,接著看見一行車隊從河南柘城那邊開進安徽亳州地界。車隊在泥濘的曠野里十分艱難地行進,車輪不時陷進稀軟的土地,發怒般地空轉,甩得泥漿飛濺;車身卻除了顛簸抖動,前進不得一步。

「鄧政委,我們還是安步當車吧。」大塊頭的陳毅被顛得不耐煩了,高聲大嗓地招呼著鄧小平。

鄧小平笑了笑,推開車門,輕輕一躍,便穩穩地立在豫皖交界的大地上。和幾個月前相比,鄧小平顯得更加精悍了,凸出的眉骨下,兩隻深陷的眼睛閃著熠熠的金屬般的光澤。

西柏坡之行,來去匆匆。他急切切地去參加那個決定中國前途和命運的重要會議,又急切切地帶著會議精神回來部署即將展開的「大動作」。

九月十三日,中央政治局會議結束的那天,毛澤東和周恩來特地找鄧小平單獨談了話。毛澤東久久地注視著鄧小平瘦削的臉龐,說道:「千里挺進大別山,你們吃苦了。」

鄧小平笑笑:「主席、周副主席轉戰陝北,情形也和我們不相上下。」一句話,說得毛澤東和周恩來大笑起來。

毛澤東扳著手指:「一個陝北,一個大別山,我們是兩個叫花子打狗——死裡求生。但是,如果沒有你們在大別山站住腳,我和恩來還要在黃土高原上『狼狽逃竄』,既不可能開這個會,更不敢在全國範圍內和蔣介石展開大決戰。小平同志,算起來,我們是每年見一次面,每次見面都有很大的變化。明年我們再見面時,應該有一個根本性的變化。」

鄧小平說:「請主席放心,我回去和伯承同志研究一下,我們應該為這個根本性的變化發揮更大的作用。主席給我們的任務,我想我們一定能夠完成。」

周恩來在一旁說:「你們的戰略地位太重要了,要靠你們去消滅國民黨蔣介石的主力部隊,還要去剿蔣介石的老窩呢!」

鄧小平深深地點了點頭:「希望這一天早些到來。」

如今,這一天已經不是希望,而是真真切切地到來了。

形勢發展得太快了!

在政治局會議期間,毛澤東還在掂量決戰的第一步棋究竟該從哪裡走起。他揮動大手在地圖上縱橫指點,向與會人員詳盡分析了全國戰局,最後才把目光投向東北:「全國各個戰場的形勢雖然在不同程度上有利於我軍作戰,但蔣介石的戰略企圖卻是有意延長堅守東北幾個孤立要點的時間,牽制我東北野戰軍入關作戰;同時,他又準備把東北的國民黨軍撤至華中地區,加強華中防禦。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我們把戰略決戰的方向指向華北戰場,則會使我軍同時受到華東、東北兩大戰略集團的夾擊而陷於被動;如果我們把戰略決戰的方向指向華東戰場,則會使東北敵人迅速撤退,而實現他們的戰略收縮意圖。因此,東北戰場就成為全國戰局發展的關鍵。現在東北戰場的形勢對我們又特別有利,敵軍孤立分散,態勢突出;地區狹小,補給困難;長春被圍,難以解救;或撤或守,舉棋不定。而我軍則兵力強壯,裝備較好;土改完成,後方鞏固;關內各區,均可支援。可以說,天時地利,均在我方。」

周恩來接道:「正像主席所說,如果我們殲滅了東北敵軍,就會徹底粉碎蔣介石戰略收縮的意圖,形勢就會朝著有利於我的方向急速變化,仗就好打得多了。這樣,不僅我東北解放軍可以實行戰略機動,隨時入關作戰;而且解放了東北這個重工業區,我人民解放軍就有了戰略的總後方。」

毛澤東手指地圖上的東北戰場:「所以,我人民解放軍戰略決戰的方向,首先應指向東北戰場的衛立煌集團,這將把我們初戰的勝利放在一個穩妥可靠的基礎之上。」

形勢的發展正像毛澤東分析預料的那樣。兩個月來,東北戰場捷報頻傳,錦州攻克,四平解放,長春守敵投降;僅剩下一個瀋陽,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了。

毛澤東又拿起了第二個棋子。九月二十四日,華東野戰軍解放濟南,破壞了華北、華東敵人的聯繫。

粟裕不失時機地提出發起淮海戰役的建議,使毛澤東果斷地把棋子點在了蔣介石的眼皮底下。

十月十一日,毛澤東為中央軍委起草並發出給華東野戰軍的電報《關於淮海戰役的作戰方針》。

十月二十二日,中原野戰軍攻克鄭州,切斷了聯繫西北、華東敵人的紐帶。

當天,劉伯承即率中野二、六縱隊及陝南、江漢、桐柏軍區主力迅速揮師南下,在江漢、桐柏地區牽制國民黨主力張淦、黃維兵團,阻止中原敵軍增援華東,使徐蚌、淮海地區的國民黨軍徹底孤立於隴海與津浦鐵路交會處的狹小地區。

第二天,毛澤東電示陳毅、鄧小平統一指揮中野主力東進,與華野第三、兩廣縱隊會合後,第一個目標殲滅孫元良兵團,第二個目標攻佔宿縣、蚌埠。而在此之前,粟裕率領的華野四十萬大軍,正以排山倒海之勢,直出山東,把進攻的矛頭對準了淮海地區的黃百韜兵團。

於是乎,從中原到華東,從豫西、魯南直到皖北,車隊、馬隊伴隨打著綁腿的腳桿兒組成的數十路洪流,蜿蜿蜒蜒,縱橫交錯,掀起遮天蔽日的煙塵,覆蓋了整個淮海戰場。一場空前規模的,以六十萬解放軍對八十萬國民黨軍的大決戰開始了!

隨著一聲烈馬的嘶鳴,作戰科長張生華收緊韁繩,滿身泥漿地躍下馬鞍,站在鄧小平和陳毅的面前:「報告!軍委急電!」

鄧小平接過電報,急速地看著——

陳鄧,粟裕並告華東局、中原局:

(一)整個戰役統一受陳鄧指揮;

(二)同意陳鄧世亥電,徐州西南方面我軍之動作,依情況在三個方案中選擇一個;

(三)衛立煌逃至葫蘆島,瀋陽、營口之敵已被我軍包圍,數日內即可全部解決……

隨著電文一字一句映入眼帘,鄧小平臉上的神色不停地變幻。軍委決定整個淮海戰役由他和陳毅統一指揮,使他感到肩頭的沉重;電文中通報的東北戰場的勝利消息,又令他內心激動不已。他把沉重和激動埋在心底,默默地將電報遞給陳毅。

身穿美式皮夾克,腳蹬高筒大皮靴的陳毅看了電報的第一條,說了句:「同志哥,天降大任於斯人,你我只有全力以赴了!」看到東北戰場的好消息,陳毅更是喜形於色,「好消息!好消息呀!鄧政委,這樣看來,取得全國勝利的日子也快了!」

鄧小平嚓地劃著一根火柴,點上煙,深深地吸了一口:「是啊。我們也應該加快步伐,打一個加油仗了!」

說話間,部隊跟上來了。車鳴,馬嘶,腳步踏踏。

十幾萬野戰軍和幾萬民工組成的隊伍,浩浩蕩蕩地開進了腌漬在血淚和鹽鹼中的淮北平原。

一夜之間,蔣介石彷彿生了場大病,蒼老了許多。他是昨天——十月三十一日從北平飛回南京的。而二十多天前,雄姿英發、不可一世的蔣介石還是另外一番景象——

為了指揮遼西戰役,他一身戎裝,滿胸勛徽,笑容矜持地步下飛機舷梯,在鎂光燈的閃爍中踏上古都北平的土地,走入圓恩寺的「行邸」,以為親臨督戰,勝券在握。誰知事與願違,解放軍出奇制勝,連克錦州、長春,包圍營口、瀋陽。不僅東北全境行將丟光,四十萬國軍精銳喪失殆盡;而且濟南失守,鄭州陷落,徐州告急,華北、中原也岌岌可危。

軍事上的失利,已令他憂心如焚;政治和經濟的危機,更讓他感到如同坐在火山口上。連日來,後方經濟迅速惡化,物價漫天飛漲;民怨沸騰,騷亂四起,已經到了全面崩潰的境地。黨內派系四分五裂,爭權奪利;主戰主和,論說紛紜,幾乎鬧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特別是那個生於杭州,曾執教於燕京大學,在這塊黃土地上生活了整整五十年,號稱「中國通」的美國大使司徒雷登,近來與住在南京傅厚的李宗仁頻繁接觸,更是一個不祥信號。美國總統大選在即,蔣介石把「寶」押在共和黨競選人杜威身上,並花了大本。可萬一杜魯門取代杜威而上台,那個頗受杜魯門青睞的李宗仁又如何了得?!

北平是不能待下去了。東北已然全境赤化,坐鎮北平還有何意義?況且,南京那座後院倘若再不撲救,那麼無需共軍的戰火,它自己也會燃燒爆炸了。

他找來華北「剿總」司令傅作義,當面部署兵力,以圖阻止東北共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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