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千里挺進大別山 第二十章 刀劈三關

一九四八年七月至八月

武漢 襄陽 南京 寶豐

白崇禧又坐在武漢這幢小洋樓的白藤涼椅上。

五月二十三日,蔣介石在他的官邸召見白崇禧。兩個人並肩坐在沙發上。蔣介石先是大談全國戰局,講華中的戰略地位如何重要,而後大有忍痛割愛之慨地說:「健生兄,在中國,你是有數的軍事家,這是有目共睹、國內外公認的。我想請你出任華中剿匪總司令部的總司令,駐節武漢,指揮華中軍事,你意如何?」

白崇禧愛聽恭維話,卻也不得不防。「國大」期間為保駕李宗仁競選副總統,白崇禧和夫人馬佩璋不遺餘力,惹惱了蔣介石。他擔心蔣介石報復。

白崇禧沉吟片刻,有意讓蔣介石感覺到他清明如鏡,深知這「器重」後面的真正用意,而後緩緩道:「軍人以服從為天職,我只有接受委員長的任命。但我以為,華中成立剿總,應以保衛南京這一政治中心為它的基本任務。而為達此目的,必須確立『守江必先守淮』的戰略方針。總結九江指揮部這幾個月來的經驗教訓,中原大軍必須統一指揮,不能分割使用。建議將剿總設在蚌埠,俾能緊靠南京,在徐蚌間江淮山嶺地帶運用攻勢防禦,堅持長期作戰——」蔣介石擺手,打斷白崇禧:「我打算在華中設兩個戰區,華中剿總設漢口;徐州另設剿總,由劉經扶(劉峙)負責。這樣,兩戰區可並肩作戰,守望相助。」

白崇禧壓著的火騰地躥起。本來從南京「外放」已是對他的凌辱,又把在鄭州「落馬」的劉峙弄出來同他相提並論、並駕齊驅,也太過分了吧!他呷口茶水,壓下一腔怒氣,說:「中原大軍分割使用,將來必敗無疑。此一問題關係重大,容考慮一下再說。」

不料,蔣介石不等白崇禧「考慮」,便將人事調動方案公佈於世。白崇禧氣血沖頭,拍案大罵,偕同夫人不辭而別,跑到上海新買的公館裡去了。

蔣介石本想不理睬這個桂系頭目的「耍賴」,無奈時局緊張,正是用兵之時;且白崇禧立誓「漢賊不兩立」,言行一致,「剿匪」之堅決有目共睹。此外,美國也有反響,司徒雷登打報告給馬歇爾說:「白崇禧被解除了國防部長的職務,大概是因為他在國大副總統選舉中幫助了李宗仁……蔣似乎懷疑『桂系』陰謀反對他,因此疏遠了那些久經考驗的忠實於他自己和國家利益的人。或者,至少是正在失去他們有效的合作。」因此,蔣介石面對白崇禧的「撂挑子」,不得不有所動。但他也不會因此而做更大的讓步,只是耐著心派吳忠信到上海,勸白崇禧回南京接受新任命。

白崇禧不予理睬。

張群獻策:「要搬白健生,有一個好說客——黃紹竑。」

黃紹竑字季寬,與白崇禧是「同窗」知己。此人不僅在桂系舉足輕重,亦因足智多謀、交遊廣、朋友多,是軍政名人。蔣介石曾下了不少工夫想要黃為己用,黃不即不離,超然自在。

端陽節那天,蔣介石借「慶賀端陽」為名,把黃紹竑請到官邸共進午餐,並破例抿了一小口酒。餐畢,蔣介石說:「季寬先生,想請你到上海走一趟,勸勸健生兄以黨國大計為重,快去武漢就職。」

當日,黃紹竑便飛抵上海。見面,白崇禧依然有氣:「是那個人派你來的吧,煞費心機!」

黃紹竑並不作解釋,反問道:「你這幾年在南京做官,過得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有陳小鬼(指陳誠)從中搗蛋,我這個國防部長還能做出什麼名堂來?!自古未有權臣在內而大將能立功於外的。」

黃紹竑啞然失笑:「事到如今,你還對他們寄予希望嗎?你這個『小諸葛』,實在太不『亮』了……」

白崇禧一愣,詫異地盯著黃紹竑,茫然不明所以。

黃紹竑說:「這場和共產黨打的仗,打不下去嘍。蔣介石這樣指揮作戰,非把手上的本錢全部賠光不可!健生兄啊!你這幾年在南京,官做得是不小,卻再大也不過是籠中鳥罷了。識時務者為俊傑。而今,蔣介石放你出去,你還不趕快遠走高飛?」白崇禧若有所思,黃紹竑繼續指點,「廣西有幾個軍在華中,你趁早出去把它掌握起來。一旦時機成熟,你就可以在外面造成形勢,迫蔣介石下台;讓德鄰(李宗仁)出來主政,倡導和談,豈不一舉而數善?」

世人只知白崇禧是「小諸葛」,殊不知黃紹竑比小諸葛還「亮」。白崇禧的怨氣頓時化為烏有。

六月中旬,白崇禧回到南京,當月二十八日即走馬上任。

在華中「剿總」成立的同時,蔣介石下令撤銷了武漢行轅,華中真真地成了白崇禧的一統天下。

連日來,白崇禧心曠神怡,以為大可乘此崛起,獨霸江南。他的戰略布局是:用張軫部守點,張淦兵團做機動,陳明仁的第二十九軍和地方部隊做境內「清剿」。他得意地把此叫作「火力壓倒火力,速度壓倒速度,縱深突破縱深」。

昨天,情報系統報告,共軍主力正在豫東大戰;華中地區沒有主要的部隊,不會有大的軍事行動。白崇禧又是一陣輕鬆,打算到他的轄境巡視一番,並和駐守襄樊的第十五綏靖區司令康澤通了電話,告之七月二日乘飛機先到他那裡。

小風攜著鳥語,吹得白崇禧悠然如醉,飄飄然然半入夢中。

康澤的電報攪碎了白崇禧的夢境:

襄樊門戶老河口被攻,共軍來勢猛烈,有五六萬人之多。已組織力量反擊,事態正在發展中。

白崇禧從涼椅上站起身:「胡扯!共軍都在豫東打亂仗呢,他那裡哪兒來的共軍?五六萬,天上掉下來的?」

康澤給白崇禧發去電報,自己對這突如其來的戰事也難以置信。他問情報處處長董益三:「攻打老河口的是什麼部隊?」

這幾天,董益三天天接到的華中情報站的情報,也說共軍主力全部在豫東會戰。轉瞬情報就變了「臉」,他亦被弄得暈頭轉向:「劉伯承的主力全部東調,投入豫東戰場——不僅華中情報如此,就是國防部情報廳也是這麼通報的。」

康澤質問:「那麼老河口的情況怎麼解釋?」

副司令郭勛祺仗打得多些,插話說:「不要急,也許是小股流寇佯攻。董處長,你快叫老河口的情報組再查!」

康澤頹然地坐在椅子上,這天的好興緻被徹底破壞了。

一九四八年七月一日是康澤四十四歲生日。

這天一早,汽車、滑竿準備齊全,大小官員、衛士隊簇擁著康澤出城而去;在古亭山泉備下豐盛的宴席,舉行別具一格的生日野餐;還帶了行軍床,以備康澤酒後養神。

山泉叮咚,風輕草鮮,好不愜意。素喜附庸風雅的康澤站在虎頭山下,觀賞東晉《漢晉春秋》作者——習鑿齒的祠堂,興緻極好。野餐之後,醉卧古亭行軍床,康澤本想謅幾句即興詩,不料觸動了四十四年人生之弦,思緒如燼蝶紛飛。

回眸人生,蔣介石可謂他的知遇恩師。當年從黃埔軍校畢業後,蔣介石送他到莫斯科中山大學深造。回國後,他把莫斯科中山大學左派學生的活動及名單一併密報蔣介石。此種特務才幹大受嘉許,從此蔣就把他留在身邊,搞保衛、做侍從官,後又專事特務、黨務,成了「復興社」核心人物,是著名的「十三太保」中的一員。

復興社的使命即反共和為蔣介石排除異己,其組織成員遍及國民黨黨、政、軍及文教部門,軍隊中所有政訓人員都是復興社分子。康澤的權力之大,可以想見。抗戰開始,蔣介石為遮人耳目,將國民黨內的秘密組織CC派、復興社等合併起來,成立了公開的組織——三青團。蔣介石自兼團長,康澤就任掌握實權的組織處處長,並達七年之久。這期間,蔣介石對康澤言聽計從,康澤成了國民黨內紅極一時的人物。直到一九四六年,蔣介石要提高蔣經國在國民黨內的領導地位,命其取代了康澤的三青團組織處處長職務,以派康澤到美國「考察」青年工作為名將其閑置起來。

康澤的心冷了些日子,不料回國不久又受重用。他確實想不到自己能當上這個十五綏靖區司令官。蔣介石的許多得力幹將,戎馬一生的黃埔軍校一、二期生也才是兵團司令、綏靖區司令,更多的還是軍長、師長。而他康澤黃埔軍校三期生,除了干特務、黨務外,從未做過正規軍的師、團長。平步青雲,委以司令官,蔣介石算對得起他的。

上任前蔣介石召見康澤:「襄陽地處要衝,向來是兵家必爭之戰略要點,是保衛武漢、四川的重鎮,所以派你去。」

「校長放心,我知道此去責任重大。只是……那裡靠近豫西,劉鄧、陳賡的部隊都在向那裡靠,不知襄樊地區的兵力夠不夠?」

「這個……這個,那裡有三個川軍旅……我準備把六十五師、八十五師、二零三師,還可考慮二十師,也交給你指揮。這些兵力足夠對付那一帶的共軍了。」

召見之後,康澤卻開始憂慮,蔣介石說的四個師尚是畫餅;他沒有帶過兵,沒有正規部隊做本錢;襄陽現有的川軍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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