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千里挺進大別山 第十九章 逐鹿中原

一九四八年四月至七月

葉縣 寶豐 宛西 豫東

打下洛陽後,劉鄧指揮部跨過平漢路繼續西進,在敵軍分散駐紮的空隙之中迂迴穿插,數日之後抵達葉縣郭店。

楊國宇以他的高效率、快節奏安排首長、部隊的住處,事畢,天已大亮。他一身酸懶,伸展胳膊打了個哈欠,正想躲到角落打個盹兒,後面有人喚他:「楊大人。」鄧小平背著手,腳步匆匆,「楊大人吶,你的眼睛很大。有個問題,不曉得你發現沒有?」

楊國宇的大眼睛圓溜溜地望著鄧小平:「請二號指示。」

「部隊天天行軍打仗,不少戰士還光著腳板沒有鞋子穿,這是個大問題喲!」

部隊轉出大別山,吃、穿、武器彈藥,沒有一樣不是亟待解決的。一支「叫花子」般的部隊要想改變現狀,困難猶如移山填海;而且部隊一直在流動之中,沒有時間好好休整,沒有相應的後方供給。楊國宇不僅看到了戰士的光腳板,也看到了劉伯承、鄧小平身上的「開花」棉襖。此時已進四月中旬,正午的太陽把行軍中的劉鄧曬得滿面淌汗,可是沒有夏裝,只好仍舊穿著破棉襖。

「報告二號,給我十天時間,保證解決鞋子問題。」話說出來了,但楊國宇自己也不知啥子辦法可以兌現他的保證。

「好。十天以後,再發現有光腳板的,拿你是問。」

楊國宇轉身欲走,又回過頭:「鄧政委,有些同志在大別山光腳板習慣嘍,硬是不願穿鞋,可屬例外喲!」

鄧小平笑了:「別耍滑頭!」

拐進一座農家小院,鄧小平看到院子里支著一口鍋,警衛員們正忙著燒火、續水。

劉伯承抱著內衣、內褲,笑呵呵地從東屋走出來:「鄧政委,李達有令,要檢查部隊衛生。我看咱們也該進行一次『大掃除』了。」

「要得,要得!不能光消滅『身外之敵』嘛!」鄧小平指指警衛員,又說,「還有你們兩個小鬼,身上的『敵人』有沒有?一塊消滅。」

鄧小平沖了個涼水澡,換上內衣,披著棉襖走進劉伯承的房內。他的情緒很好,剃過的光頭髮出金屬般的光澤,極是精神。

劉伯承面壁而立,望著懸掛的地圖。聽出鄧小平的腳步聲,他轉身說道:「沙河、豫西、豫陝鄂,三個好戰場啊!鄧政委,你看豫陝鄂,有伏牛山、武當山的依託,有桐柏、江漢的前進陣地,水寨又少,沒有大山,最適於部隊運動和作戰。」

「漢水區是敵人最大的弱點。此地既可渡江,亦能入川,且是敵人的結合部。」

幾天前,中共中央軍委電示劉鄧:你們新的行動方向是豫西南、鄂西、豫西北及整個漢水流域。殲滅分散之敵,調動平漢線以東之敵向平漢線以西,以利粟兵團行動。

劉伯承的放大鏡在地圖上移動著,移到了宛西。

「這裡地處豫陝鄂三省要衝,封建勢力甚強,共有二十八個保安團,對我發展、鞏固豫陝鄂根據地和進一步向漢水流域發展是一大障礙。」鄧小平指著宛西四縣——鄧縣、鎮子、內鄉、淅川,說,「想掃除這個障礙,必須首先拔掉這四顆釘子。蔣介石怕我入川,必調平漢線以東之敵來援,這就為粟裕南下開了通道。」

劉伯承沉默了幾分鐘,放下手中的放大鏡:「好,先拿下宛西!」

「伯承,我們到了豫陝鄂區,算是對中原全貌有了全面的了解。」鄧小平用手拂著青色光頭,興奮之色飛揚在眉梢,大有登上中嶽嵩山一覽中原之感。劉伯承微笑著,笑得很盡情。作為戰略家、軍事家,劉伯承對中原戰場有一說,謂之為「四水三山會中原」。

四水——江、淮、河、漢;三山——泰山、大別山、伏牛山。

劉伯承對中原戰場是太滿意了,他在軍事會議上說:「這裡有好的戰場,可以背靠伏牛山、武當山,依託江漢做前進陣地,向西南發展,威脅敵長江防線和大巴山防線。這裡是白崇禧、顧祝同、胡宗南三個集團的結合部,抓住這裡就抓住了敵人中原防禦體系的要害和弱點,隨後 調動敵人向西,以利大別山根據地的鞏固。在這裡作戰可以四面策應,除了向南以外,西可以策應西北野戰軍向西安、潼關方向作戰,威脅敵人的要地;東可以策應粟裕兵團南渡黃河,在豫東、魯西作戰;北可以與太岳、太行老根據地聯繫。」

劉鄧大軍一轉出大別山,敏銳的白崇禧也有一說,謂之「八方風雨會中原」。白崇禧的參謀長徐祖貽曾對這「八方風雨」之說仔細琢磨了一番:劉鄧轉出大別山西進,已經到了豫陝鄂;陳謝、陳唐打下洛陽,正在豫西一帶遊動,策應劉鄧;暫歸華野指揮的王秉璋第十一縱隊攻佔魯西南,前鋒指向徐州;粟裕兵團集結於黃河北岸的濮陽,有說意在徐州,又說謀圖鄭州;許世友、譚震林主力於濟南、徐州之間竄動;韋國清、陳丕顯陳兵徐州、東海線西側;彭德懷、賀龍威脅西安;聶榮臻、徐向前直逐豫北……豈不是八方風雨嗎?

對於中原局勢,蔣介石自然不會無視,但話說出來卻沉沉穩穩:「一群流寇,打爛仗是他們的看家本領。在大別山待不下去,又四處流竄,好得很。打正規戰,大兵團正面對抗正是我們期望的。他一夥群氓,懂什麼正規戰、陣地戰?所以,要抓住這個戰機!中原決戰,勝在我手!」為了贏得這盤棋,蔣介石在中原擺下三個整編軍、三十四個整編師、七十九個旅,共五十四萬六千官兵。如此重兵布陣,似賭徒下了重重的籌碼。

劉伯承、鄧小平望著滿壁懸掛的中原作戰地圖,注視著那紅紅藍藍的箭頭虛線標記,如聞金鳴如見旌動。廣袤的中原大地大有劍氣沖而南斗平、班師急而山嶽動之勢。

劉伯承用手輕輕叩擊地圖:「中原,好一個逐鹿場!」

鄧小平詼諧地一笑:「鹿死誰手?敢問獵鹿人。」

劉伯承大笑,又突然問道:「鄧政委喲,好久不見你打牌了嘛!」

鄧小平眼睛眯起:「司令員,你也有此雅興了?」

「哈哈……打牌我是門外漢,但可以看你們打嘛!今天部隊休息,我們也放鬆放鬆!」

院子里有塊捶布石,鄧小平在上面墊了塊磚,盤腿而坐,招呼幾個參謀圍著捶布石各佔一方,開始洗牌發牌。

劉伯承眼神不濟,剛眨眼,但見一疊牌從鄧小平手裡流星般向四處飛出,落在捶布石上竟是漂亮的四個扇形,不由叫絕。

這四疊牌便是決勝的陣腳、鏖戰的兵馬。打的是四十分,對門是盟軍。牌局如戰局,一張牌甩出,廝殺開始了。

鄧小平瞟了一眼手中牌,三兩下排列組合,唰地收起,再不翻看,已經全部記在腦子裡,只待信手拈出了。

剛甩了一圈,機要參謀送來電報。

劉伯承接過,閱後神情變得嚴肅。

電報是粟裕發來的。電文一千三百字,對即將實施的,由他率領三個縱隊南下渡江的第二個「躍進」提出異議,請劉鄧予以指正。

劉伯承大感意外,這種改變中央戰略方針而牽動全局的意見,其嚴重性是顯而易見的。作為第一個戰略躍進執行者的劉伯承,深知毛澤東對渡江再次躍進的鐘愛,而這種鍾愛是源於宏大的戰略構想、精到的軍事理論分析,且有千里躍進大別山、扭轉戰爭車輪的偉大實踐為依據的。

毛澤東寄粟裕以厚望。與毛澤東同樣有詩人氣質的陳毅赴陝北領受機宜後,激動不已,預期此舉必將促使蔣介石統治迅速崩潰,遂揮毫寫下「五年勝利今可卜,穩渡長江遣粟郎」的詩句。

對於這樣一項既有理論基礎又具實踐經驗,並經過數月詳盡籌劃、周密準備的重大戰略決策,還可能提出異議嗎?

然而粟裕的電文又是具有很強說服力的。從全局看,要想改變中原戰局,進而協調全國其他戰場,徹底打敗蔣介石;必須在中原、華東打幾個大殲滅戰,把敵人主力消滅在長江以北。而這個條件在中原正在成熟。如果集中劉鄧、陳粟、陳謝三軍力量,既能攻堅,又能打援。一個戰役可以發展成兩三個階段來打,即可有效地殲滅敵軍主力,迅速改變中原戰局。而分兵南渡長江,雖可以調動一批敵軍南去,但蔣介石主力是半機械化部隊,是敵在中原的骨幹,不會被調至江南;而桂系主力,因蔣介石害怕縱虎歸山,也不會把它調往江南。如果只調走一些二、三等部隊,中原我軍所受到的壓力並未減輕多少;而我軍卻因從中原調走了幾個堅強的主力縱隊,削弱了自己的突擊力量,顯然是不合算的。更何況這三個有重裝備的縱隊過江,必定要棄掉全部輜重,遇到敵人稍為堅固的設防,不僅難以攻克,而且會增加傷亡。無法進行傷員的安置、糧食的籌集、彈藥的供應,這些都會嚴重削弱部隊的戰鬥力。既然三個堅強的主力縱隊南渡長江調不走敵人在中原的主力部隊,反而分散我軍兵力,增加在中原戰場打大殲滅戰的困難;那麼這就難以在短期內改變敵我兵力對比,進一步改善中原戰局。而我進入江南的部隊,由於作戰環境的艱苦,也發揮不了善打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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