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千里挺進大別山 第十七章 歲寒冬青

一九四七年十二月至一九四八年二月

大別山區 皖北

風雪大別山,漫山皆白,大自然的一切都在冰封雪蓋之中。然而,那些紮根並且擁抱著大山的冬青松柏卻聽到了凍土底層嘩啦啦的流水聲,聞到了春的氣息,感受到了春的涌動。

中共金寨縣委書記兼獨立團政委張延積、縣長王相卿、縣委副書記張健三接到漆店區委書記江川的緊急通知:迅速趕到漆店樓房村。在關王廟區開闢工作的第二縱隊第五旅教導隊政委高峰和杜炳如也接到了通知。

穿過七里沖,越過余窩山,三十多里的山路,兩個小時就趕到了。剛走到村頭,遠遠看到幾位部隊的同志背著松柴從山上下來;進了村,又見到處打掃得乾乾淨淨,便知道一定是來了正規部隊。

江川接待了他們。江川原是第二縱隊民運部副部長,一進大別山就被分配到皖西做地方工作。

江川說:「有個好消息,你們猜猜。」

「二縱過來啦?」

「前方打了勝仗?」

江川都搖頭。

杜炳如猜得犯急:「你這沒頭兒的文章,哪個能猜得著?就直說吧。」

江川這才笑著說:「鄧政委和前指的幾位首長來了,邀你們談談。」

眾人一愣,竟都不相信。幾個月來脫離主力,分散在大別山南北開展工作,敵來我往,動蕩不安,不要說見野戰軍首長,連瞅到正規部隊的影子都高興得不得了。鄧小平「突如其來」,而且點名要和他們談談,難怪縣長書記們驚愕、激動不已。

「前指」通信員領著他們繞過村中的小河,走進一座小院子。

太陽已經落山,屋子裡很暗。鄧小平、李先念,還有鄂豫軍區政委段君毅正圍著一堆燃燒的木柴烤火。鄧小平請他們也坐在火邊,說:「趕了這麼遠的路,更冷,先暖暖。」

警衛員點燃了兩支松油柴,屋裡立時光亮了。鄧小平瘦了,鬍子也很久沒刮,只有那兩隻凹陷的眼睛和以往一樣,映著火光,給人一種充滿信心的感染力。

屋子裡很冷。火堆燃得不旺,冒起的煙卻十分嗆人。李先念低下頭,一邊吹,一邊咳嗽;鄧小平也用一本書扇火。柴太濕了。

江川對杜炳如耳語:「這些柴是首長剛剛從山上打來的。」

杜炳如這才想起進村時看到從山上背柴下來的同志,原來是首長們。這麼寒冷的天氣,鄧小平他們都只穿著薄薄的粗布棉襖。相形之下,杜炳如倒比他們穿得厚實多了。杜炳如心裡不是滋味兒。王相卿縣長大概也不好意思,杜炳如見他總是把身上那件破皮大衣下角露出的羊毛往裡掖;動動身子又露出來,就再往裡掖。

火總算燃得旺一些,屋裡稍暖。鄧小平拍著手上的炭灰,說:「我們從這裡路過,順便找大家談談。先聽你們講,到大別山後做了哪些事,群眾發動得怎麼樣,還有什麼困難,都可以說。」

縣長、縣委書記們彙報了金寨各區發動群眾、建立農會、消匪反霸打小保隊的情況。他們還特別提到在分田、分浮財、打土豪的土改過程中出現了過「左」現象,現在已經遵照劉鄧和中原局的指示予以糾正。

火越燒越旺,李先念把雙手攏在火堆上方,來回翻巴掌,然後攥住杜炳如的手,說:「你的手這麼涼,都快成冰砣了。你們這一段幹得很好,群眾發動起來了,根據地堅守住了。蔣介石、白崇禧拿我們沒有辦法。鄧政委,這下我可有本錢對房東大娘說硬話了。」

杜炳如的手一直被李先念攥著,真的感覺到一股暖流傳遍全身。聽李先念說起「房東」「硬話」,他不明白,便問道:「李副司令員,房東大娘怎麼啦?」

鄧小平笑道:「那天在宣化店,先念同志住在他的老房東家。那是新四軍五師突圍前的一位群眾骨幹。房東大娘見到他,淚先流出來,問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回進大別山,你還走不走?』先念同志怎樣回答?他說,『大娘啊,這次我們再走,您就打我李先念的屁股!』瞧,你們多麼了不起,你們保住了先念同志的屁股。」

大家轟地笑了。鄧小平又把火撥旺了些,收住笑,說道:「我們已經粉碎了國民黨大規模的『圍剿』,在大別山站住了。前一段,白崇禧有三十三個旅『圍剿』大別山。二陳一打平漢線,他不得不抽去十三個旅。現在還有二十個旅背在我們身上。我們艱苦一些,在大別山多背它幾個旅,二陳和劉司令員他們在外線就能多殲滅一些敵人,這個賬是合算的。我想,倘若今後戰略需要,可以再抽出一些主力部隊去外線作戰。當然,這使你們在地方工作的同志壓力更大了。你們說說,再減主力,你們能不能挺住?」

杜炳如他們都說:「困難會多一些,但能堅持。」

「好!承認困難,不怕困難,戰勝困難,這就是我們共產黨人的品格。我心裡有底了。」鄧小平轉了話頭說,「找大家來,除了談這些,還有件事。今天晚上,新華廣播電台要播毛主席的重要文章。時間差不多了……」

鄧小平起身,到屋子的一角調試電台。李達背著一捆新打的濕柴進來,正要打招呼,鄧小平作了個手勢,示意大家注意聽——

「中國人民的革命戰爭,現在已經到達了一個轉折點。

「這即是中國人民解放軍已經打退了美國走狗蔣介石的數百萬反動軍隊的進攻,並使自己轉入了進攻……從戰爭第二年的第一季,即一九四七年七月至九月間,人民解放軍即已轉入了全國規模的進攻,破壞了蔣介石將戰爭引向解放區,企圖徹底破壞解放區的反革命計畫。現在,戰爭主要地已經不是在解放區內進行,而是在國民黨統治區內進行了,人民解放軍的主力已經打到國民黨統治區域里去了……這是一個歷史的轉折點,這是蔣介石的二十年反革命統治由發展到消滅的轉折點,這是一百多年以來帝國主義在中國的統治由發展到消滅的轉折點。這是一個偉大的事變……這個事變一經發生,它就將必然地走向全國的勝利……」

聽完廣播已經夜半,鄧小平問警衛員:「還有什麼吃的沒有?」

警衛員說:「有幾塊糠餅子,還有一包葵花籽。」

鄧小平:「好,全部拿來,再多倒些開水。」

警衛員擺上糠餅和葵花籽,又給每個人倒了一杯白開水。

鄧小平笑容滿面,舉起手中的杯子:「有吃有喝還有菜,很豐盛嘛!讓我們為毛主席的重要講話,為新的一年乾杯!」

窗外透出曙光,雄雞引吭高唱。這是一九四八年的第一個黎明。

劉伯承、鄧小平率領的「前指」「後指」分開已經五十二天了。

將近兩個月,劉鄧分手而他們的名字卻沒有分開,無論是發給中央的,還是發給各大戰區的電報,仍和以往一樣簽署著密不可分的「劉鄧」二字。

第二縱隊在掩護第十縱隊西去桐柏之後,為了向外拖散敵人,自光山、羅山一帶揮師東進,直趨潢川、固始,吸引已南下進入「前指」所在的新縣、商城地區之敵第四十八、五十八師匆忙回救。待兩敵行將逼近時,第二縱隊又自固始分路插向皖西,殲敵第四十六師一部,迫敵繼續東調。進入一九四八年一月,陳再道再次利用敵人慾尋劉鄧主力決戰的心理,率部忽東忽西,將敵第十、十一師等部一直牽至淮河以北;爾後又突然渡河折回淮南,再次收復光山,並在商城洪店子地區予敵第十一師以重創。如是,拉著敵人走了一個圓圈。

與第二縱隊行動的同時,分駐皖西太湖、霍山等地的第三縱隊也在陳錫聯的率領下,大踏步向鄂東方向轉移,拖住敵數個主力師在麻城、新縣、黃安、商城、潢川、固始地區,先後三次擺脫敵第七、二十八、四十八、五十八、四十六師等部的大合擊,連續戰鬥行軍十八天,行程千餘里,完成了吸引多路強敵並將其拖疲拖散的艱巨任務。

第六縱隊在敵「清剿」開始後,部隊分散以旅、團為單位活動。縱隊副政委鮑志先帶領第十六旅活動於羅田、英山、麻城等中心地區,清除土頑,掩護根據地工作;縱隊政委杜義德和副司令員韋傑則率主力輾轉於鄂東,調動和分散敵人,並在運動中戰宋埠,襲廣濟,打黃陂,直逼拱衛武漢大本營的黃(陂)、麻(城)防線,迫敵疲於奔命。

楊勇率領的第一縱隊在劉伯承的親自指揮下過淮河、汝河,攻下汝南;又配合陳粟、陳謝集團完成了平漢戰役,迅速協同豫皖蘇區開闢了息縣、臨泉、項城、上蔡、正陽等十餘個縣的地方工作,建立了豫皖蘇軍區第四分區,填補了淮西地區空白,使豫皖蘇和大別山連成一片。與此同時,第十、十二縱隊開闢的江漢、桐柏根據地也已鞏固,使漢水和淮河繼黃河之後逐步變為解放區的內河,為日後大規模展開中原作戰創造了自然地理和人力物力的條件。

假若把所有這些戰事都清晰地標在地圖上,將會驚異地發現:劉伯承和鄧小平,一個「前指」,一個「後指」,似有一根無形的魂線緊系著他們,方圓數百里遍地開花的每一個動作都是「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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