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千里挺進大別山 第十三章 偉大轉折

一九四七年八月至九月

陝北 大別山 徐州 靈寶

「我沒有病!」一聲怒吼從毛澤東住的窯洞里傳出來。

任弼時正朝窯洞走來,聞疾急步進屋。

毛澤東怒氣沖沖,面孔和脖子漲得通紅。

保健醫生手裡拿著藥物,站在一旁委屈得不知所措。

任弼時把眼鏡摘下來擦著,示意醫生悄悄退出去。

「史林同志,」毛澤東頭也不回地站在地圖前,「給陳毅、粟裕的電報發出去沒有?」

「已經發出了,他們很快會有動作的。」任弼時戴上眼鏡。

毛澤東「唔」了一聲,餘氣未消:「華野遲遲不動,劉鄧勢必危難重重!你來看——」

毛澤東似乎使出舉鋼釺的氣力拿起一支紅藍鉛筆,剛指向地圖上的中原地域,筆卻啪地落在地上。任弼時搶先躬身撿起鉛筆,遞給毛澤東,心頭倏地一陣酸楚。

油燈下,毛澤東的手腫得像個饅頭。

撤離延安五個多月了,毛澤東沒睡過一個囫圇覺,沒吃過一頓像樣的飯。加之陝北今年罕見的天災和頻繁的戰事,糧食物品奇缺,毛澤東和戰士們一樣常處於半飢餓狀態。極度的疲勞和嚴重的營養不良使毛澤東渾身水腫,十分虛弱。

自從劉鄧揮師南下,毛澤東無一天不在惦記他們。凡有劉鄧電報來,無論白天夜晚,他必親自處理。為保證大軍南下順利,他令陳賡率部渡過黃河之後,又幾次電催陳、粟南下豫皖蘇鉗制敵人,以減輕劉鄧的壓力。然而陳、粟至今未動。前不久,劉鄧來電告急:國民黨數十個旅形成堵截包圍態勢,企圖將我圍殲於進軍途中。毛澤東憂心如焚,一連數日幾乎是站在地圖前度過的。剛才,他又一次吃力地拿起筆,給陳毅、粟裕擬了一封電文:

陳、粟:

二十九午電悉。

你們在惠民留駐時間太久,最近幾天又將注意力放在膠東,其實目前中心環節是在隴海南北積極行動,殲擊及抓住敵五軍、五十七軍,攻佔一切薄弱據點,直接援助劉、鄧。我們對於陳(士榘)、唐(亮)、葉(飛)、陶(勇)二十多天毫無積極行動,你們亦未嚴令督促,感覺十分焦急。為此問題,軍委多次指示,未見具體答覆。現在歐震、張淦、羅廣文、張軫、王敬久、夏威各部均向劉、鄧壓迫甚緊,劉、鄧有不能在大別山立腳之勢。務望嚴令陳、唐積極殲敵,你們立即渡河,並以全力配合劉、鄧……

措辭是嚴厲的。近一段時期,毛澤東發給各野戰軍的電報均以中央或軍委的名義,唯獨給陳、粟的電報則全部署名「毛澤東」,並且必簽上四個粗重的「A」,這種情況一直延續到華野西兵團渡河南下。由此,足見毛澤東的決心與焦急。

任弼時剛才說已發出的,就是這封電報。任弼時轉身去落實,毛澤東又回到地圖前研究敵我形勢。他想在地圖上作標記,幾次拿起鉛筆又幾次掉到地上。這時醫生進來打斷了他的思路,於是他才惱怒起來。

「唔,我不該對醫生髮脾氣,他也是好心。」毛澤東接過鉛筆,搖搖頭,「可他不該打擾我,他不知道我現在最需要的是什麼。」

任弼時想安慰一下毛澤東,又知此種情勢豈是一個「安」字了得,只好將說過的話又重複一遍:「主席,山東戰場形勢一直緊張,陳、粟遲遲未動必定是有困難。我想,他們接到這封電報,一定會拿出行動的。」

毛澤東的眉頭依然沒有鬆開:「但願如此。」

周恩來走進窯洞,濃眉飛揚:「主席,劉鄧傳好消息來了!」

「哦?快念!」毛澤東迎上幾步,卻接過電報,「不,讓我自己來看。」

各首長並報軍委:

(一)我軍已勝利完成渡過淮河,進入大別山之任務。

敵人追剿計畫完全失敗。今後任務,是全心全意地,義無反顧地創建和鞏固大別山根據地,並與友鄰兵團配合,全部控制可能點。

(二)實現此歷史任務,要經過一個艱難困苦的過程……我們應切戒驕躁,兢兢業業,上下一心,達成每一個具體任務。

(三)向全軍說明,我們有完全勝利的把握……雖有困難,但也是能夠克服的。

劉鄧

毛澤東吸吮著嘴唇,眉頭漸漸舒展開,灰腫的臉上也泛起紅潤。他慢慢地將電報遞給任弼時,慢慢地伸手從兜里掏出香煙,慢慢地點燃,深吸了一口,猛地吐出一句:「我們終於熬出來了!」

周恩來深解毛澤東語中的含意,接道:「是的。主席,自古誰得中原,誰得天下嘛!」

毛澤東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哈哈大笑。

周恩來說:「主席,劉鄧進入大別山,各個戰場都活了。不過蔣介石是不會甘心的,他一定會拼上性命『圍剿』。」

毛澤東點點頭:「這也是我們所希望的。」

周恩來的目光透著沉重:「只是這樣一來,劉鄧會很困難,他們背得太重了。」

毛澤東移步到門口,撩開門帘,望了一眼滿天的星斗:「夜黑了,星星才更亮。困難大,背得多,劉鄧就更光榮。他們的行動,是英勇的行動!」

那一夜,毛澤東窯洞里的油燈通宵未熄。

兩天後,電波載著毛澤東親手起草的《解放戰爭第二年的戰略方針》,傳送到人民解放軍的各個戰場:

我軍第二年作戰的基本任務是舉行全國性的反攻,即以主力打到外線去,將戰爭引向國民黨區域,在外線大量殲敵,徹底破壞國民黨將戰爭繼續引向解放區,進一步破壞和消耗解放區的人力物力,使我不能持久的反革命戰略方針。

歷史重重地記下了一筆——以劉鄧大軍挺進大別山為開端,中國人民解放戰爭由戰略防禦轉為戰略進攻。

「過八路!過八路!」黃鸝鳥從這個村飛到那個村,就這麼叫著,叫得清脆嘹亮,叫得字正腔圓。

老人們捋著鬍鬚說:「會飛的都是天神。前幾年,『直不岔』黑夜白日叫喚『打日本,殺敵、殺敵』,小日本不就投降啦?這一回也錯不了——『過八路』,又要鬧紅了。」

「過八路!過八路!」黃鸝鳥叫得更歡了,播撒下一串神奇的傳說。

有人講:「鬧紅的隊伍是從黃河北邊開來的,浩浩蕩蕩,有幾十萬人馬,領頭的姓劉名鄧。那是個了不起的能人兒,只要一揮手,幾十萬兵馬就能騰雲駕霧,日行千里。」

說起劉鄧大軍連闖幾條大河,有一段完整的傳說:過黃河,正逢烈日當空,波浪滔滔。水深足有千丈,河寬二三百里,眼瞅著沒法子。只見劉鄧吹了一口氣,黃河上霎時彤雲密布,轉眼下起炕席大的雪片,把河面封得結結實實,平平坦坦,大隊人馬就從河冰上走過來了。到了汝河,前有白匪,後有追兵;河面上既無橋,也無船。那才叫千鈞一髮,難壞三軍。劉鄧沉得住氣,不慌不忙從腰裡掏出一個紅綢包,取了一粒分水珠,往河裡一丟,河水自然分成兩堵牆。千軍萬馬硬是人腳不沾泥,馬蹄不帶水,平平安安就過了汝河,連中央軍的槍炮子彈都穿不透那兩道水牆。隊伍開到淮河時更神。劉鄧是個戴眼鏡的人,他把眼鏡摘下,往河上一架,就成了座七彩橋。大軍剛從橋上過完,中央軍就追到了河邊。只見劉鄧笑了一下,抽回眼鏡架到鼻樑上,橋就不見了,把中央軍氣得干跺腳沒辦法……

到了!終於到大別山了!

大別山的八月,雖說不上是最美的季節,然而對於來自冀魯豫大平原的戰士們,這裡秀麗明媚的山光水色卻令他們陶醉了。路邊的池塘碧澄清澈,映著藍的天、白的雲。一群群鵝兒在水中嬉戲,撥開一池雲。池塘邊開滿了各色各樣的野花,紅的、黃的、紫的、藍的。遠處,黛色的山巒依次鋪開墨綠、翠綠、青黃。山的背陰處是茂密的松竹;山的陽面則是望不盡的梯田;就連山頂也是水田成片,泛著綠的漣漪。見慣黃沙土丘的北方籍戰士連發感慨。

但是,野戰軍的一大批中高級指揮員卻是另一種心境,因為他們是從這裡走向革命的。有好事者試圖列個名單:陳錫聯、陳再道、鄭國仲,陳鶴橋、肖永銀……結果數不清道不盡。大別山的山山水水、花草樹木、田間小路、崎嶇山道,與他們有扯不斷的情絲。重新踏上故鄉土地,他們徘徊在殘牆斷壁、峭石懸崖旁,尋覓著「鬧紅」時留下的遺迹。掬一捧故鄉紅色的泥土,望一眼昔日親手寫下、雖幾經風雨仍依稀可辨的大字標語——「打土豪,分田地」「粉碎白匪圍剿」「紅軍必勝」……這些九死一生的漢子們頭一次品嘗到返鄉淚水的苦澀與甘甜。

野戰軍組織部部長陳鶴橋想到山上走走懷舊一番,剛出村口,見製圖科的於喬和陳曉靜捧著一大把鮮花,笑著從山頂跑下來。

休整了幾天,姑娘們把自己收拾得換了個人似的,再也不見過黃泛區和渡汝河、淮河時的狼狽。

陳曉靜說:「陳部長,你看大別山的花多漂亮!」

陳鶴橋抽出一枝:「大別山到處是寶,好東西多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