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晉冀魯豫鏖戰酣 第二章 擊破黃粱

一九四五年十月

邯鄲

邯鄲古道,揚起漠漠黃塵。十幾匹高頭大馬,載著晉冀魯豫軍區精幹的指揮班子,從太行深處疾馳而來。

跑在最前面的是一匹栗色長鬃、四蹄踏雪的駿馬,馬背上端坐著身材魁偉的劉伯承。與他幾乎並轡而行的,是騎著純青黧色駿馬的鄧小平。副政委張際春、參謀長李達及其隨行參謀、警衛緊隨其後。入秋時分,天氣已經漸涼,然而每匹飛奔的坐騎都是大汗淋漓,鼻孔噴著乳白的熱氣,似乎它們知道主人的急切。

這時的平漢線新鄉至邯鄲段已是戰雲密布,塵煙滾滾。

從「雙十協定」公布的那天起,國民黨第十一戰區副司令長官高樹勛、馬法五就率領第四十軍、第三十軍、新編第八軍共七個師,採取並進重疊配置,分成左、右兩路,自河南新鄉沿平漢路北進。他們企圖佔領邯鄲,與沿石太線西進、先期到達石家莊的第三軍、第十六軍會合後,繼續北進,再與空運到北平的第九十二軍、第九十四軍會師,最後達到完全控制平漢路,分割晉察冀、晉冀魯豫兩大解放區的目的。

這是一著十分厲害的棋!蔣介石的陰謀一旦得逞,將對華北的兩大解放區造成極大的威脅,影響我軍先機控制東北,影響我黨「向北發展,向南防禦」戰略方針的貫徹實施,甚至會使華北乃至全中國的形勢逆轉,變墨跡未乾的「雙十協定」為一紙空文。

緊迫的軍情,使剛剛從重慶回到延安的毛澤東顧不得旅途的疲勞,立即召集中央和軍委負責同志商量對策。十月十二日,即回到延安的第二天,毛澤東便起草了一份發給劉伯承、鄧小平的電報:

我們阻礙和遲滯頑軍北進,是當前重要的戰略任務。……我太行及冀魯豫區可集中六萬以上主力,由劉鄧親自統一指揮,對付平漢路北進頑軍,務期殲滅其一部至大部。

電報發出以後,毛澤東仍感到不大放心。因為這一仗實在關係重大,萬一打不好,蔣介石的氣焰將更加囂張。於是,十月十七日,他又致電給鄧小平為書記的晉冀魯豫中央局,再次強調:

在你們領導之下打了一個勝利的上黨戰役,使得我軍有可能爭取下一個相等的或更大的勝利。在你們領導下的一切力量,除以太岳全力展開同蒲線的作戰爭取應有勝利外,必須集中太行與冀魯豫全力,爭取平漢戰役的勝利。即將到來的新的平漢戰役,是為著反對國民黨主要力量的進攻,為著爭取和平局面的實現。這個戰役的勝負,關係全局意義極為重大……望利用上黨戰役的經驗,動員太行、冀魯豫兩區全力,由劉伯承、鄧小平親臨指揮,精密組織各個戰鬥,取得第二個上黨戰役的勝利。

對於平漢戰役的最終到來,劉伯承、鄧小平早有準備。上黨戰役勝利的局面已定但尚未完全結束,「雙十協定」正在重慶簽訂的十月十日,劉鄧便從上黨前線回到軍區駐地的赤岸村,著手先期部署,並給在上黨戰役中組建的各縱隊領導發出指示:「為適應組織平漢戰役,所有冀南、冀魯豫及太行在平漢線的部隊均歸宏坤、再道、任窮指揮。以堅強部隊控制湯陰及其兩側,監視、遲滯敵人北進,主力迅速佔領臨沼關、紫山及臨漳、成安、肥鄉三城,準備在漳河北消滅敵人。冀魯豫、冀南應放鬆次要方向,抽出大軍使用於平漢線有決定意義的方向,不可處處顧慮,分散兵力,到處無力。」

收到毛澤東的電報,劉鄧更感到形勢的緊迫和肩頭的沉重。他們深知這一仗能否打好,不是晉冀魯豫一個解放區的事,它關係到全國的形勢,關係到國共兩黨的鬥爭。完成這樣重大而緊急的戰略任務,只能用兩個字,那就是——必勝。

然而,必勝是極其艱難的。此時,敵四路兵馬的前鋒已到達湯陰,四十軍、新八軍於十六日自淇縣北上;三十軍十四日到達新鄉,十五日到達汲縣,十六日向北開進;八十五軍已接守新鄉、淇縣至汲縣沿線交通;二十七軍、三十八軍正在鄭州、開封,一帶緊急集結。浩浩八萬兵馬一旦全部壓過來,勢必與劉鄧能夠集中的而且是剛剛完成了上黨戰役來不及休整的六萬兵力形成巨大懸殊。

在艱難中求得必勝,唯有依靠謀略。八萬敵軍,劉鄧自然不會全部放進戰場。他們決心將其中的三萬五千隔在漳河以南,讓游擊隊伍拖住;而把四萬多一些的敵人割裂包圍起來,予以殲滅。這就需要一個能夠容納敵我十萬多兵馬且十分理想的預設戰場。

那些日子,劉伯承整天埋頭於地圖之中,不時與鄧小平交換一下意見。漸漸,他們的目光聚焦於邯鄲東南,由漳河、滏陽河構成的河套。這個河套像一個口朝東北的簸箕,簸箕的兩角,一頭連著曲周,一頭連著陶館。簸箕的兜肚是沙土地帶,裡面裝著磁縣、邯鄲、臨漳、肥鄉和馬頭鎮等敵人必爭的城鎮。

劉伯承用紅筆將這個大「簸箕」圈在地圖上,凝視了一會兒,把筆一扔:「鄧政委,你可記得古書里所說的微子這個人?」

鄧小平吸著香煙,會意道:「那是殷商時期商紂王的庶兄。」

「正是此人。紂王無道,被西周所滅,微子就是從這裡逃跑的。」

「這裡古時叫朝歌,微子是從朝歌逃往上黨微子鎮的。只可惜,如今上黨已被我軍收復,國民党進入朝歌便鑽進了口袋,想逃也無路了。」鄧小平掐滅香煙的同時,將吸到嘴裡的最後一口煙霧重重地吐到地圖上。頓時,「簸箕」上硝煙滾滾。

十月二十日,劉鄧率野戰軍指揮部離開太行山麓的赤岸村,向與邯鄲咫尺之遙的峰峰礦區進發,實施對平漢戰役的指揮。

上黨戰役結束不到十天,新的大戰又將開始。恰好在這幾天里,鄧小平的第二個女兒鄧楠在赤岸出生了。他來不及細細品嘗喜添千金的愉悅,更來不及把心頭的父愛盡情地留給新生的女兒,便匆匆作別,走向新的前線。

馬隊行進的速度漸漸緩慢下來,塵煙漸漸消散。路邊的景物清晰起來,邯鄲在望。劉伯承、鄧小平信馬由韁,欣賞著深秋的田野,眺望著舉目可及的古城邯鄲,談興隨之而來。

邯鄲這座地處華北中部,有著兩千三百多年歷史的古城,對於一位曾經留學蘇聯、一位曾經留學法國的劉伯承和鄧小平來說,都不算陌生。他們從戰國時期趙國君主趙敬侯自晉陽移都邯鄲,說到邯鄲城裡著名的古迹遺址,諸如藺相如的「回車巷」、趙國宮女的「梳妝樓」「照眉池」,還有坐落在城牆西北角、至今雄風猶在的趙武靈王的叢台等。

「還有邯鄲城外,平漢路上的一個小車站,名氣可不小呢!」劉伯承笑著說。

「如果我沒猜錯,你指的一定是黃粱那個車站。」鄧小平接道。

劉伯承點了點頭,回身問隨行的參謀、警衛:「你們哪個知道這個站名的典故和出處?」

大家知道劉伯承要說「古」了,而且這個「古」一定和即將到來的作戰有關,於是一起圍攏過來,聽劉伯承講述這段故事——這是唐代沈既濟所著的《枕中記》里記載的一段故事。古時候,有一個窮酸書生名叫盧生。為了建功樹名,出將入相,他幾次進京趕考都名落孫山。後來有一次,他中途住在邯鄲的驛站中,遇到呂翁,哀嘆生不逢時,懷才不遇。呂翁便給了他一個青瓷枕,讓他先安睡一會兒,等著店主人把黃粱米飯蒸熟。盧生一著枕,很快進入夢鄉。睡夢中他既娶妻又生子,而且中了進士,立了戰功,累官至節度使,又當了十年丞相——高官厚祿,兒孫滿堂,真可謂享不盡的富貴榮華……等他一覺醒來,才知道是美夢一場。看看身邊,不但呂翁還在,而且連店主人的黃粱米飯還在鍋里未蒸熟呢。

劉伯承講完故事,笑道:「蔣介石要摘勝利果實,做夢都想打通平漢鐵路。可到底是誰給了他魔枕,讓他做起了獨霸華北、獨霸全中國的黃粱美夢呢?」

「當然還是呂翁,他的青瓷枕最靈。」鄧小平認真地說,「只不過,蔣介石的命運還不如那個盧生,在這邯鄲道上,我敢打個包票,他的黃粱永遠也不會熟!」

「一縱!一縱!你們要不惜一切代價,堅決把敵人堵在崔曲、趙莊、南堡一帶!不能讓他前進一步!」

「張延發嗎?我是李達。劉司令員和鄧政委讓我轉告你,你們獨立支隊已經完成了側擊任務,從現在起,逐次向北轉移,到豐樂、安陽以西,鉗制北進之敵,絕不能讓他們加入到戰場上來!」

「對,對,我是李達……不行!一分鐘也不能停留!二十四日上午,也就是明天上午,必須到達指定位置!」

設在峰峰礦區的指揮所里,李達放下一個電話,又抓起一個電話,把劉鄧的決心和命令不停地下達到各個參戰部隊。

劉伯承和鄧小平俯在地圖上,密切注視著敵我的態勢及其相互的推移。他們給敵人製造的是一個「口袋」,或曰一個「簸箕」,一個鉗形的攻勢格局。從部署上看,這無疑是絕妙的;但要實現這個絕妙的部署,還需經受時間和千變萬化的戰場形勢的考驗。

首先是時間。由於上黨戰役剛剛結束,平漢戰役緊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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