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4.修道院院長的廚房

安紹尼在威爾斯的哈那赫姨媽家呆了一陣子,在他回家以前,姨媽帶他到格拉斯通勃雷去看那裡古修道院的廢墟。從來沒有一個這樣可愛的場所,特別是讓一個小男孩在裡邊遊玩——那些圍牆,那些拱門,那些裝飾華麗的石頭柱子,有的完整,有的已經破碎,更多的是上面長滿了青苔;還有一些小小的踏級通向下面小小的房間和小小的套間,誰知道這些是幹什麼用的?那裡還有一些小小的洞孔,讓你滿懷希望湊上去張望一下,看一眼裡邊誰也不知道的地方。

那裡所到之處都有大片大片的草皮,厚厚的,滑滑的,綠得可愛,老是站在上面,你就會產生一種要在上面奔跑的慾望。但是安紹尼有哈那赫姨媽一隻手攙著沒法奔跑。姨媽的另一隻手裡拿著一本小書,裡邊寫著一些安紹尼不想知道的事情。但姨媽可不管這些,她讓安紹尼規規矩矩走在她的身旁,還向他解釋書里的東西,一會兒說他們在聖約瑟教堂里,一會兒說他們在埃德加小教堂里,一會兒說那一定是聖井,泉眼是1825年發現的。安紹尼卻一直在想奔跑,到東到西,到每一個地方去,特別是走下那些搖搖欲墜的樓梯到那些最最黑暗的地方去。可是哈那赫姨媽緊緊地拉著他,還在那兒說:

「別下去,安紹尼。你別拉我呀,親愛的。我們看完這些地方,我帶你去看修道院院長的廚房,看完那兒你就該喝茶了。」

「我們是不是跟修道院院長一起在他的廚房裡喝茶?」安紹尼問。

「不,當然不。現在這裡沒有修道院院長了。也已經好幾百年沒有人在那個廚房裡燒飯了。」

安紹尼竭力安慰自己不要太失望,不過他不由自主納悶起來,一個廚房沒有人在裡邊燒飯還有什麼用呢?哈那赫姨媽帶他走出了修道院廢墟的所在地,沿著一條路到了一塊場地,修道院院長的廚房就獨自立在那裡。安紹尼心裡想,這是一個挺古怪的廚房,看上去更像是一個蜂窩,牆上有一些突出的窗子,屋頂像是一個圓錐體,頂上有一個小小的鐘樓。那廚房關得嚴嚴實實的,他們無法進去,不過那裡有一張布告,要你到某街某家的房子里去取進去的鑰匙。

「天哪,天哪,這多討厭!」哈那赫姨媽說,「我們沒有時間去做這件事了,我給你念念書上是怎麼寫的就行啦。接下來我們到鎮上去,找一個喝茶的地方。」

安紹尼不得不把更多的失望吞下肚去,聽哈那赫姨媽告訴他,這個廚房是哪個修道院院長建立的,現在沒有人說得清了,可能是華定,也可能是勃雷頓,或是丘諾克;這個廚房有四個火爐,個個大得可以烤整整一頭公牛,那個鐘樓上有一口鐘,敲響那口鐘就能召來許多窮人。

「來幹什麼呢?」

「我想是讓他們吃一些殘羹剩飯吧。」哈那赫姨媽說,「好啦,現在你等於把裡邊的東西都看得清清楚楚了,該去喝茶了。」

哈那赫姨媽轉身走了開去,安紹尼不情願地邁著小步稍稍落在後面,一步三回頭,朝後面的廚房頻頻投去好奇的目光。他的兩條腿,從來就沒有非常強壯過,這時開始覺得疲倦了。過去醫生時常來看他,每看一回總是說:「哎呀,哎呀,瞧你的腿多細多小啊!你應該多吃一些布丁,安紹尼,讓你的腿結實一點。」打這以後,每當媽媽要他再吃一份他不怎麼喜歡吃的布丁時,安紹尼總是問:「這是長腿的布丁嗎,媽媽?」於是他媽媽回答道:「是的,這是長腿的布丁!」這時,他的爸爸向他眨了眨眼睛,安紹尼就馬上把他的盤子遞了上去,再要一份布丁。因為他確實想要自己的腿跟貝爾蒂-大衛斯的腿一樣強壯。可是現在他跟在哈那赫姨媽後面,他的腿就好像感覺到裡邊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布丁了。

很快他們穿過了一條街,那條街的街名剛好跟布告上找廚房鑰匙的地方相同。但是哈那赫姨媽根本不去注意,繼續走她的路。安紹尼落在後面的距離就更大了。又往前走了一點路,他們來到一家店門前,那家店出售奶油和蜂蜜,哈那赫姨媽說:「看樣子我們能帶回家一瓶蜂蜜,親愛的!」說著她就走進了那家店,也沒有看一看她的身後。等她一進去,安紹尼轉身就跑,又到了那條有廚房鑰匙的街上。

有一幢房子里走出來一小群人,領頭的是一個穿黑衣服、個子矮小的人,手裡拿著一把大鑰匙。安紹尼等他們走到他面前,然後跟他們一起朝前走。沒有人注意到他。那些人互相也都不認識,他們只是聚集在那幢放廚房鑰匙的房子里,等到那個矮個子認為人數夠了,就帶他們去那個廚房。他們誰也不跟誰說話,誰也不看誰,即使有個女人偶爾瞥一眼安紹尼,也以為他是某一個別的女人的孩子,一點也不多去費心。因此他回到修道院院長的廚房,誰也沒去盤問過他什麼,那個矮個子用那把大鑰匙打開了門,他們就都走了進去。安紹尼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古怪透頂的廚房,那是一個很大很大、空空蕩蕩、光線很暗的八角形的房間,屋頂卻是拱形的,屋頂上面還有另外一個小小的橡殼形的頂,廚房裡還有許多窄窄的突出的窗子,都很高很高,無法看到窗子外面的景色。那裡有四個爐門敞開的巨大火爐,火爐上面都有煙囪帽,那些火爐就像是一個個不算很小的房間。

那個廚房裡沒有燒飯的罐和鍋,沒有坐下來吃飯的桌子和椅子,也沒有可以用來吃飯的盆子和勺子……可以下肚的食物更是一樣也沒有。

安紹尼想,那些可憐的修道院院長是怎麼做他們的飯的?那裡總該還有些東西吧?他爬進了一個大火爐,抬頭看了看煙囪,許許多多鳥在嘁嘁喳喳叫,聽得見卻看不見。他睜大了眼睛看啊看啊,想看清那些鳥,誰知那只是白費力氣。當他從那個黑暗的火爐里出來的時候,廚房裡只剩下了他獨自一人,那扇門又給關上了。

起初安紹尼簡直無法相信。他嘗試了各種各樣的方法,可就是沒法把門打開。接著他跑到窗邊去,可是那些窗子高出他的頭很多很多,根本不是可以爬出去的普通窗子。因此他就開始叫了起來,那細細的小小的嗓門就跟他那細細的小小的雙腿一樣抖得厲害。

「哈那赫姨媽!哈那赫姨媽!」安紹尼拚命地叫,他被獨自關在了修道院院長的廚房裡,可是哈那赫姨媽根本沒有跟那些參觀的人在一起,她不知在哪家店裡,根本聽不見他的叫聲。很快安紹尼不再叫哈那赫姨媽,而叫起了媽媽、媽媽來。「唧,唧,唧!」煙囪里的那些鳥說道,那是安紹尼得到的惟一回答。他開始感到非常孤獨了。那個光線本來就很差的房間這時差不多快要全黑了,因此他走進剛才那個火爐,蜷縮在那裡抬頭看著上面的亮光,聽著上面的鳥叫。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兒跪了究竟有多久。後來他聽到了一個聲音,好像有人在廚房裡走動。他探頭張望,果然看見一個瘦骨嶙峋的人,穿著一件長長的灰袍從右邊的一個火爐里走出來。在他的手裡抓著一個巨大的鍋。安紹尼還沒有來得及把那個人完全看清,左邊的火爐里又傳來一個聲音,一個身穿棕色長袍的粗大身影從裡邊走出來,手裡拿著一根巨大的烤肉鐵簽。

「怎麼,丘諾克院長,」那個穿棕色長袍的人對那個穿灰色長袍的人說,「你今天晚上比我早到這裡。」

「一點也不錯,勃雷頓神父,」那個穿灰色長袍的人跟穿棕色長袍的人說,「而且我一向如此,你瞧是我用我自己的雙手建造了這個廚房,誰也不能比我早到這裡。」

「這就是你弄錯了的地方,丘諾克院長。」那個穿棕色長袍的人哇里哇啦地說,「不管有人說這說那,那是我建造了這個廚房,比你當上修道院院長足足早了三十年。」

「他們願意怎麼說儘管去說,」勃雷頓院長尖刻地反駁道,「但是事實就是事實,就像石頭就是石頭一樣。而且你在你的石頭下整整躺了四十年以後,我才在這個廚房裡砌下了頭一塊石頭!這一點,憑著我的鍋起誓,我是一定要堅持的!」

「對這一點,憑著我的烤肉鐵簽起誓,我要指責你在說謊!」那個穿棕色袍子的粗壯漢子大聲嚷嚷道,他說話的時候把他的烤肉鐵簽高高舉在空中,用它來威脅瘦骨嶙峋穿灰色袍子的漢子。而丘諾克院長呢,也用鍋同樣對他進行威脅。

「院長,院長們!」這時又響起了第三個叫聲,「真丟臉!安靜下來,好院長們!要是你們不保持安靜,誰還能保持呢?」這時從安紹尼對面的火爐里走出一個不胖也不瘦的身影,穿著一件雪白的長袍。他的右手拿著一個好大好大的鐵罐,他的左手拿著一把其大無比的木勺。

「歡迎歡迎,華定院長!」那個穿棕色袍子的人說,「你說得對。這是我的廚房,我會保持這裡的安靜的。」

「這話說得一點也不錯,」華定院長說,「這是你的廚房,也是他的廚房和我的廚房。不管誰建造了這個廚房,使廚房暖和起來,後來人總是要在廚房裡幹活兒的。所以現在讓我們大家動起手來,在我們的廚房裡燒飯,要不的話,今天晚上那些挨餓的傢伙就沒有飯吃了。」

他說著,捲起了他那白色的袖子。勃雷頓院長捲起了棕色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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