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太陽的山

有時候安紹尼跟他的爸爸媽媽到外面去野餐。他們駕一輛小小的馬車走出他們自己的山谷,穿過通向巴斯城的一條大路,把馬車留在一個農夫家的棚子里,然後到切爾康姆谷底,那裡生長著一些當地最最美麗的花。

切爾康姆谷底就像是一隻盛滿陽光的杯子,一邊一路下去都是一片片綠色的台地,一邊從頂上到底下都長滿了樹木。他們總是從切爾康姆谷底帶回去許許多多花。其他時候他們會到生長著密密的水芹的河床那裡去,吃夾水芹的黃油麵包,還會從那裡帶走一大籃子水芹。有時候他們也會爬到索爾斯勃雷的頂上去,安紹尼認為那是世界的頂峰。因為在別的任何地方從來就沒有爬過這麼長的路。因為你不得不爬到頂峰上去,你總覺得你的氣都透不過來,你總是又熱又累,覺得你永遠也到不了那裡了,就是到了那裡也會躺下永遠不想起來了。不過只要你一到了頂上,你就忘了這一切。因為那裡吹拂著一股使人神清氣爽的風,那裡的太陽特別明亮,而索爾斯勃雷的頂端圓圓的挺像一張薄煎餅,而且差不多也跟薄煎餅一樣平。就好像從前它是一個巨大的圓錐體,不知哪一個巨人在那裡經過,不小心用刀子把尖頂給削掉了。它雖是平的,不過你並不能真正從這一邊望到那一邊,除非你站在中間一個土圪垯上,因為這個頂還是有點起伏的,就像一張薄煎餅在煎鍋上這裡那裡總有點鼓起來。不過你一旦來到了邊上,你不就能把整個世界都看在眼睛裡了,你繞著邊走的話,說不定要花上幾個小時呢。

有一天,安紹尼離開正在野餐的爸爸媽媽,想獨自去兜一圈,起初他還看得見他們的時候,他以為自己完全做得到,不過就在這時候,不知怎麼一來,他們消失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就很難說了吧?要是他繼續跑啊跑下去,他會不會真的跟他們重新碰頭呢?他的媽媽說他最後還是沒有辦法不回到他們身邊的,因為索爾斯勃雷就像是他的大鐵圈一樣平躺在地上。不過萬一出錯,它不是那樣,他豈不是要永遠這樣跑下去?還有,萬一他跑回去了,他們卻不在那裡了怎麼辦?因為當你看不到你媽媽的時候,你又怎麼能清楚這些事情呢?安紹尼突然回過頭來拚命地跑,他那顆小小的心怦怦地跳得厲害。很快他看到了她,跟剛才他離開時一樣坐在那裡。這時他才好像放下了一塊大石頭,他重又轉過身去,又一次跑到了看不見她的地方。這時他又停了下來,不知道繼續跑下去好呢,還是跑回去好。他在那裡猶豫不決了好長時間,他爸爸從另一頭繞過來迎他,才發現他在那兒。

「哈啰!」他的爸爸說,「你沒有跑得很遠嘛,是不是,我親愛的兒子?你以為你會碰到什麼人?一個羅馬人還是一個火石人?」

他攙住了安紹尼的手,一起在索爾斯勃雷的頂上繞圈,那花了他們很長時間。他們走著的時候,安紹尼的爸爸告訴了他這座山的名字,意思是太陽的山。很可能國王阿爾弗雷德很久以前曾在這裡散過步,因為索默賽特曾經是阿爾弗雷德的領土。在那以前,羅馬人曾經在索爾斯勃雷上扎過營,比那還早,不列顛的火石人也在這裡生活過。要是安紹尼走運的話,很可能會找到一顆火石的箭頭呢。

「說不定還能找到一把羅馬人的劍,或者阿爾弗雷德國王的一頂王冠。」安紹尼說。

「運氣不會那麼好吧。」他爸爸說。

他們找得很賣力,不過那天沒有找到過一個箭頭,也沒有遇到過一個羅馬人,一個火石人,或是那個國王。不過這時候安紹尼確實看見山頂上站著一匹小馬,紅紅的皮色和淡黃色的鬃毛。它站在那裡,太陽在它的背後,它那短短的鬃毛根根豎起在那弓形的脖子上,像是一把金色的梳子,它輕快地擺動著淡黃色的尾巴,像是一股金色的泉水在空中舞來舞去。突然它嘶鳴起來,頓起蹄子,這時它的整個身子就像是由金紅色的光做成的。它在最遠的山頂那邊消失了。安紹尼拍了拍爸爸的手。「這是不是太陽的那匹小馬?」他問道。

「看上去很像,是不是?不過我沒有看見它的翅膀。」

「太陽的小馬有翅膀嗎?」安紹尼問。

「可不!」

「叫它回來,爸爸,再看看清楚。」安紹尼求道。

他爸爸吹了吹口哨,叫道:「嗨,柏伽索斯!」安紹尼知道那是神話中有兩隻翅膀的飛馬,它的腳踩過的地方就有泉水湧出來,詩人喝了它就能得到靈感。但是那匹金色的小馬並沒有回來,他們再也沒有看到它。不過這時安紹尼一口咬定,當那匹小馬頓足離去的時候,他看到它明明展開了金色的翅膀。因為它不再在山頂上,那它一定是飛走了。安紹尼的爸爸告訴他,要是他有運氣抓住太陽的小馬,在它背上飛行一次,那他就能看到許許多多奇蹟,說不定還能寫出一首詩來,讓人們永遠記住它。

安紹尼回家的路上想了許多關於柏伽索斯的事。不過索爾斯勃雷也使他想了很多。不一會兒他就問爸爸道:「火石人是什麼樣子的?」

「他的頭上長滿了長長的頭髮,又粗又濃,蓬蓬鬆鬆的,有一雙像狗一樣的眼睛,冬天可能穿一身毛皮,夏天把身體塗成藍色的。」安紹尼的爸爸說,後來他又補充說,「這就是為什麼後來的人文身,塗靛青,冬天穿毛皮衣服的緣故。」安紹尼從他的聲音知道那是他在吟詩。

「那羅馬人是什麼樣子的,爸爸?」

「哦,他頭戴盔,手執盾,有一把短劍,白皮膚,黑眼睛,有一個漂亮的鷹鉤鼻子。」

「那阿爾弗雷德國王是什麼樣子,爸爸?」安紹尼問。

他爸爸沒有馬上回答,他們繼續走下去,來到路邊一堆石頭那裡,石匠約翰-包頓正坐在一旁。約翰是個中等身材的漢子,他肩膀很寬,身體很結實,但沒有多餘的肉。他長一頭亂蓬蓬的淡顏色頭髮,不過透出一些紅的色調,他的皮膚曬得很紅,藍眼睛,高顴骨,當他坐著幹活兒的時候,有一種和藹、精明、耐心的表情,那是一個真正的索默賽特人。

「約翰,這天幹活兒可真熱!」安紹尼的爸爸說。

約翰-包頓放下手中的鑿子回答道:「可不是嗎,先生。」他對著安紹尼的媽媽用手碰了碰自己的額發,他的手腕上戴著一條皮繃帶,他朝安紹尼很親切地笑了笑。當他們走過去以後,又聽到他丁丁當當鑿了起來。

「阿爾弗雷德國王的樣子跟約翰-包頓很相像。」安紹尼的爸爸說。

從此以後,安紹尼一看到約翰在鑿石頭,總要走過去,在他身邊站上一會兒,這讓約翰感到很高興。他們有時候聊上幾句,有時候什麼也不說。約翰書讀得不多,不過他對鳥,對天氣什麼都懂,安紹尼突然想到他可能是他認識的人中間最最聰明的一個。

接下來一次他們又爬索爾斯勃雷的時候,安紹尼對他爸爸說:「這一回我要獨自一個人去兜一個圈。」

「很好。」他爸爸說。

「你不用從那邊繞過去迎我,好不好?」安紹尼說。

安紹尼動身去旅行,他要在這個山頂世界上環行一周。這一回當他的爸爸媽媽在他的視線中消失以後,他也毫不猶豫。他不斷地走下去,循著一條人畜在這個世界頂峰上走出來的小徑走下去,那裡陽光燦爛卻寂靜無聲。下面遠處,那是另外一個世界,那裡有河流,有樹林,有公路,有房屋,都在起伏不定地遠去,並且消失在薄霧之中。從這裡往上看,就只有青草和天空,每回安紹尼的視線落到什麼東西的邊緣時,總覺得天空的藍色在降下來和下面的綠色融成了一片。他走著走著的時候,有時會低下頭去看看腳下會不會找到一個箭頭,有時候會抬起頭來,看看一隻飛在天空的鳥。

那是他曾經看到過的一隻最大的鳥,是從太陽里飛出來的。「那會不會是一隻茶隼?」安紹尼在心裡嘀咕。它正在展開它那伸展得很開的翅膀朝下飛掠,它的每一個毛片上好像都點上了火。「那一定是只金鷹。」安紹尼想。它飛掠下來,飛掠上去,在安紹尼的頭上滑翔過去。他閉上了眼睛,不知道它是不是會用它那對金翅膀把他悶死,或者會不會用它的金爪子抓住他,把他帶走,讓他去做太陽的僕人。

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只見站在他面前的不是那隻鳥,而是那匹毛色金紅,鬃毛和尾巴都在閃閃發光的小馬。這回它靠得很近,他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它那對美麗的金色翅膀正好貼攏在它的兩肋;它的蹄子和它的眼睛就像是透明的琥珀。那小馬豎起它的鬃毛正在嘶鳴,可那聲音像是馬嘶變成了鳥啼,或者更像是黎明時光百鳥齊鳴的聲音。那個嘶鳴的聲音彷彿像說話一樣清楚地對安紹尼說:「跳到我的背上來,騎在我身上!」

安紹尼只一跳就坐在了馬背上。那金色的小馬慢跑了一陣子,接著就像鳥一樣升上了天空。當那對使人眼花繚亂的翅膀伸展開來,托起他和他的駿馬,飛到中午太陽的萬丈光芒之中,安紹尼從來就沒有過這種欣喜若狂的感覺。那小馬用盡了各種可愛的技巧飛在空中,安紹尼只知道鳥會這樣飛翔。它像歐椋鳥一樣在空中留下一道閃光,像山雀一樣忽而下降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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