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聖誕節前兩周,城裡的氣氛迷人無比。這裡所謂的『城裡』是指曼哈頓市中心,街上閃爍著熱鬧的燈火。聖歌處處可聞,耶誕鈴聲不斷。一年一度的購物狂潮正進入巔峰狀態,商店裡擠滿摩肩擦踵的顧客,花錢如流水的風氣彷佛流行病一般蔓延著。

「收下我的錢——小姐,拜託你!」

但是城南的南第七街卻沒有燈光、聖歌。只有上一場雪之後留下的泥濘,混合著垃圾和狗屎。吉哈洛的房子沒有任何節日的裝飾。油漆和水泥紛紛剝落,露出來的光禿禿牆上附著黏答答的黏液,發出膿瘡似的臭味。

「聖城伯利恆。」齊勞勃唱著。

「來一段〈來吧,信徒門〉怎麼樣?」雙傑森說。

兩名刑警圍著吉哈洛的破桌子,分享半打啤酒。三人都穿著夾克、帽子和手套,全副流浪漢打扮。氣候潮濕、寒冷,呼出的氣在空中飄浮。

「我們再來一次。」雙傑森說。

「啊,老天爺。」吉哈洛說:「非要再來一次不可嗎?」

「當然,」齊勞勃懶洋洋的說:「你巴不得坐牢是不是?想在囚房過一個溫暖的節?你說你殺了艾勒比大夫。哼,也許吧,不過你也很可能存心搞得我們團團轉。」

「哈洛,」雙傑森說:「我們來找你,結果發現你根本就是個狗屁不通的畫家,浪費每一個人的時間——哼,這在我們的記錄上可不太好看。」

「放屁,」吉哈洛說:「你們愛怎麼寫自白書是你們的事——你們儘管寫,我會簽字的。」

「才不呢,」敗事專家齊勞勃說:「吉哈洛,你必須用自己的話告訴我們。你說那天晚上你坐計程車去艾勒比城裡的家了嗎?」

吉哈洛說:「對。」

雙傑森說:「什麼樣的計程車?黃色,還是格子的?」

吉哈洛說「不記得了。」

齊勞勃問:「你花了多久時間抵達?」

吉哈洛說:「大概二十分鐘。」

雙傑森問:「計程車把你送到哪裡?」

吉哈洛說:「艾勒比的辦公室門口。」

齊勞勃問:「你怎麼進去的?」

吉哈洛說「按門鈴。他應門時我告訴他,我的心情很壞,非見他不可。他讓我進去了。」

雙傑森問:「你當時身懷著鐵鎚嗎?」

吉哈洛說:「當然啦。我帶鐵鎚去是要宰掉艾勒比,這是預謀。」

齊勞勃問:「嗯哼。現在再告訴我們那柄鎚頭你是哪兒弄來的?」

吉哈洛說:「我從雪來登廣場的一家鐵器店『高價』買來的。」

雙傑森問:「你就把它藏在夾克裡面走出鐵器店嗎?」

吉哈洛說:「對。」

齊勞勃說:「我們去那些店調查過,他們被順手牽走不少東西,但卻沒有遺失鐵鎚。」

吉哈洛說:「他們根本連自己的屁股和手肘都分不清。」

雙傑森說:「好吧,你進入艾勒比的家,身懷鐵鎚。下一步你做了什麼?」

吉哈洛說:「上樓。」

齊勞勃問:「你穿著靴子嗎?」

吉哈洛說:「當然穿了,那是個濕淋淋的晚上。」

雙傑森問:「你在屋裡有沒有見到其他人?」

吉哈洛說:「沒有。只有艾勒比在。他讓我進入他的辦公室。」

齊勞勃問:「只有他一個人在嗎?」

吉哈洛說:「對,只有他一個人。」

雙傑森問:「你有沒有跟他說話?」

吉哈洛說:「我打了聲招呼。他開口說:『你做什麼,』然後我就宰了他。」

齊勞勃問:「你攻擊他時,他面向著你嗎?」

吉哈洛說:「對。」

雙傑森問:「你攻擊他幾次?」

吉哈洛說:「兩、三次。我忘記了。」

齊勞勃問:「你擊中他什麼地方?他的眉毛、頭頂、太陽穴——哪兒?」

吉哈洛說:「差不多在發線的地方。不在頭頂。在額頭上面。」

雙傑森問:「他倒下去了?」

吉哈洛說:「沒錯。」

齊勞勃問:「仰著身體倒下去的?」

吉哈洛說:「是的,仰著身體。」

雙傑森問:「然後你做了什麼?」

吉哈洛說:「我看見他死了就——」

齊勞勃問:「他倒下後你沒有再攻擊他嗎?」

吉哈洛說:「幹嘛啊?那傢伙已經翹辮子了。我見過太多死人,懂得辨別死活。於是我離開那裡,跳上一輛計程車往南走。」

雙傑森問:「那麼你的那柄鐵鎚呢?」

吉哈洛說:「我告訴過你啦——我把它塞進第八街的一個垃圾筒里。」

齊勞勃說:「你為什麼要殺他,吉哈洛?」

吉哈洛說:「媽唷,要我對你說多少遍?他是狗養的。他對我太了解。喂,讓我再喝一點酒,我口喝。」

三人無言的坐著,兩名刑警瞪著吉哈洛瘋狂、充血的紅眼。吉哈洛永遠需要刮鬍子,未梳的頭髮從黑帽下往外鑽。

「你們要收押我嗎?」他終於問。

「我們會考慮。」雙傑森說。

「是我乾的。千真萬確。我罪該萬死。」

他們沒有吭聲。

「喂,各位,」吉哈洛直起身子開朗的說:「我要搬家了。一位市府執行官帶著法院的收回令來找我,要我搬走。」

「是嗎?」齊勞勃說:「你要搬到哪兒去?」

「鬼知道!我得先找一找。我要找一個和這裡一樣好的地方。」

「搬家需要人手嗎?」雙傑森問。

「搬什麼?」吉哈洛帶著獰笑:「我所有的東西只要裝進一隻購物袋就行了。我會在這兒留下很多垃圾。你們需要書嗎?水槽下面有許多平裝書。有些很棒的。歡迎取用。」

「是嗎?」雙傑森說:「咱們去瞧瞧。說不定有我老婆中意的。她成天把鼻子鑽在書里。」

他在水槽前蹲下,研究那一大落書,抽出其中一本相當厚重的。

「這是什麼?」他說:「聖經?」

「喔,那本……」吉哈洛不經心的說:「我從垃圾筒找出來的。隨手翻了一下,笑話一百篇。」

雙傑森端詳了一陣。

「都偉版,」他大聲說:「是天主教的聖經嘛。你是天主教徒啊,吉哈洛?」

「以前是。你呢?」

「受過洗。我帶走可以嗎?」雙傑森舉起聖經問。

「請便,」吉哈洛說:「我不會告訴你結局的。」

兩名刑警又坐了一會兒才離去,答應吉哈洛次日會告訴他是否要逮捕他。

他們坐在雙傑森的車內,開啟暖氣取暖。

「他滿口胡言亂語,」齊勞勃說:「吹牛大王。」

「是呀,」雙傑森說,「連艾勒比怎麼死的都不曉得。」

「你猜他為什麼希望被捕?」

「不太清楚。大概和罪惡感有關。在越南受了刺激……這種事對我太高深了。」

「那本聖經又是怎麼回事?」齊勞勃用大拇指指著聖經問:「你幹嘛這樣感興趣?」

「瞧瞧它,」雙傑森一面翻一面說,「紙邊都卷了起來。某人一定讀得很勤快。我不相信他是從垃圾筒找來的。沒人會丟掉聖經。」

「傑森,你是站在信徒的角度說話。」

「也許,但是他說他以前是天主教徒,而這又是天主教用的聖經。一名墮落的天主教徒居然會從垃圾筒找出一本聖經。」

「主的神跡啟示是凡人難以測度的。」

「哇,」雙傑森敬佩的說:「你倒是不含糊嘛。」

「我也是生在正派人家的,」齊勞勃說:「直到——啊,六歲開始才變壞。」

「哎……」雙傑森低頭瞪著手裡的聖經。

「也許沒什麼大不了,不過我們何不來一次地毯式搜查?」

齊勞勃呻吟起來。

「你是說調查本城的每一所天主教堂?」

「我想不必那樣。只要查查格林威治村一帶就行了。希望那個可憐的渾球在周五那天晚上會在某一座教堂祈禱。」

「老兄,你倒是想得真遠。」

由於吉哈洛以前被捕過,所以監獄有他的檔案照片,雙傑森便想法子說服一名攝影師替他弄來兩張,一張給他自己,一張給齊勞勃用。

同時,卡班尼警員在照片方面卻面臨了嚴重問題。檔案中顯然沒有貝隆納的相片。不過這名穿球鞋的白髮老警員可不是省油的燈,在「挖掘情報」方面還知道不少法寶,他找出一家名為「批發屠宰商」的雜誌,到對方位於西十四街的編輯處拜訪。

他們的檔案中當然有貝隆納的相片。卡班尼亮證件,把相片借到手並且答應會送還。他沒有要求他們不要告訴貝隆納說他來過。讓他們去說好了;這可以讓貝隆納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