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不知道這句詞兒是怎麼流行起來的,那年局子里上上下下都在說「哥兒們」。刑警辦案的時候說:「我跟那傢伙很『哥兒們』的。」巡警巡街的時候也說:「今天碰上個很『哥兒們』的傢伙。」
說穿了這是合成字,意思是交情不賴,可以稱兄道弟,也可以拳打腳踢。
刑警齊勞勃就想跟吉哈洛建立起「哥兒們」的交情。外號敗事專家的齊勞勃,是個黑人,瘦得像筆桿,卻優雅得像個劍客。起初他以為吉哈洛這位越戰榮民跟他有很多相像的地方……等到見了面,了解他的生活之後,終於改觀。
「這傢伙真是個怪胎。」他對雙傑森說。
縱使如此,他仍然積極的和他套上「哥兒們」的交情。第一步做的,便是改變裝扮,迎合這個憤世忌俗的榮民:一條破牛仔褲、一雙舊馬靴、一件帶鹿皮穗子的爛皮夾克,外加一頂有耳蓋的怪帽子。
不過他絕不隱瞞真相;他老實的告訴吉哈洛,自己是紐約市警局的刑警,這次的目的是負責調查賽門·艾勒比的兇殺案。第一次見面,他問的問題全跟狄雷尼和布恩小組長問的相同,得到的答案也相同,可是齊勞勃擺出一副真假都不在乎的神氣。
他對吉哈洛說,「我只是混時間,反正他們也追不出兇手,我又何必那麼辛苦?」
話雖如此,他依舊打扮成一副格林威治村來的浪人模樣,每天都去找吉哈洛。
「走吧——老兄,別老窩在茅房裡,出去喝兩杯。」
於是兩個人便鑽進某一家沙龍,喝酒談天消磨大半天。齊勞勃從來不提那件兇案,要是吉哈洛主動談,他聽得很用心,同時隨意的追加一、兩個問題。
「目前毫無進展,」他向雙傑森報告說。
「不過這傢伙已經肯說真話,只要我的肝挺得住,遲早榨得出一些名堂。」
一天下午,他和吉哈洛混進赫德生街一家酒家。吉哈洛忽然對他說,「你是個條子——到底殺過人沒有?」
「一次,」齊勞勃說。
「這傢伙舉著刀子沖著我來,我給他吃了兩顆衛生丸,為這件事我還得了一張獎狀。」
其實這是謊話,齊勞勃在警局中待了十年,從來沒發過一粒子彈。
「才一次?」吉哈洛取笑他。
「差勁。我在越南的紀錄數都數不清,到後來簡直就無所謂了。」
「屁話,你殺了多少人我不管,起碼你的心也不會安。」
「這才叫屁話,」吉哈洛搶白他。
「看見吧台上那個跟老婊子窮泡的肥仔沒有?這傢伙我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見面,不過如果我現在帶了傢伙,只要高興,就會過去把他眼珠子都轟掉,幹完了之後,我今晚絕對不會睡不著覺。」
「少蓋?」
「我發誓。」吉哈洛舉起一隻巴掌。
「他媽的,你簡直是顆定時炸彈。」
「一點沒錯,賽門醫生就是想喚起我的良知,太難了。」
「可惜他被幹掉了,不然你也許有救。」
「也許有,也許沒有。」吉哈洛去吧台取杯啤酒。
「你帶了槍?」
「當然,規定嘛。」
「借我一分鐘,」吉哈洛說。
「我去把那個豬頭三幹掉。」
「瘋了啊?!」齊勞勃自然而然的緊張起來。
「我不在乎你把誰幹掉,可是我把槍借你,那就成了我的事。」
「豬,」吉哈洛死盯著那個胖子。
「你要是不肯借,我乾脆走過去踹他一個狗吃屎。」
「好啦,我在當班;連喝酒都是違規,何況還跟你這個大炮在一起。」
「那……那就算啦,」吉哈洛勉強又勉強的說,「假使我一個人,準定把他宰了,再回來照喝我的啤酒,等著條子來抓我。」
「我絕對相信。」
「非相信不可,這又不是頭一次。要是我說撂倒賽門·艾勒比醫生的是我,你信不信?」
「你真幹了?」
「如果我這麼說,你信不信?」
「當然信,你幹了沒有?」
「我幹了,」吉哈洛說。
「他太啰嗦。」
齊勞勃把這番話報告雙傑森,兩人都認為茲事體大,必須由狄雷尼作定奪。
這一天真是狄雷尼的好日子,一大堆電話、一大票釘著他的人。一吃完早餐,他進書房翻開早報,發現有一篇報導紐約市破案率每下愈況的專文。
文中提到賽門醫生的兇案,警方歷經幾個星期的調查,毫無突破,很嘔人的一篇文章。讀到一半,電話鈴響。
「一定是伊伐。」他一面大叫,一面接起話筒。
「艾德華·狄雷尼。」
「艾德華,我是伊伐,你看了時報沒有?」
「正在看。」
「混蛋,太愛多管閑事!」伊伐恨恨的說。
「看到蘇邁可那段了嗎?」
「還沒有。」
「裡面說他是刑事組代組長,其中暗示艾勒比的案子能不能夠破案關係他的升遷。」
「事實不就是這樣?光扯這件案子小題大作些什麼?蘇邁可手邊起碼有幾十件兇案待查。」
「艾德華,你是明知故問啊。艾勒比不是等閑之輩,他是東區的有錢人,現在居然在南布隆克斯被人殺了,兔死狐悲,有錢有權的闊佬擔心這種事遲早也會落到他們頭上,開始害怕了。早上報紙一登,我就連接四個電話,這種宣傳局裡實在不需要。」
「那還用說。」
「有沒有什麼進展,艾德華?」
「沒有。都是些零碎的小線頭,沒有一樣是大突破。」
「我不想給你壓力,可是——」
「可是你給了。」
「我只是希望你知道這件案子還牽扯到時間的因素,要是今年底破不了案,那不如就此作罷。」
「讓殺人兇手就此作罷?」
「這句話才像『鐵卵蛋』的本色。艾勒比的案子仍舊懸著,但是必須有人在辦;運氣好的話,蘇邁可就能回原來的轄區。」
「我懂了。」
「還有,」伊伐·索森副局長輕描淡寫的說,「你也許會接到艾勒比家屬的電話——他的父親和未亡人。打發他們最好的辦法就是靠你破案。」
「多謝,伊伐。真的謝謝你的合作。」
「我就在等這句話,」伊伐·索森副局長打著哈哈,「再聯絡,艾德華。」
「拜託,不必。」
艾勒比的兩位家屬果然來了電話;兩個人都火氣老大,出言相當不遜。
狄雷尼不說一句安慰的話,只表示查出一些線索,但沒有一個是肯定的嫌犯。
「到底什麼時候才會有好消息?」。艾勒比的老爸問。
「我還沒有概念。」狄雷尼答。
「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找到兇手?」艾勒比的未亡人問。
「我還沒有概念。」一樣的回答。
這三個電話令他非常氣惱,他真想吃個三明治壓壓火氣——但是忍住了。最後仍是繼績研究所有的檔案。
在現階段,他還無法斷定哪些數據有用,哪些無用。全部都極有價值·從砸瞎艾勒比眼睛的那把鎚子到奧西薇的靈應盤。
他突然發現一個相當有趣的巧合。死者被人蓄意砸瞎,而靈應盤拼出來的竟然也是個瞎字。什麼意思?——意味著什麼?他發覺自己愈來愈投入了賽門·艾勒比的那群與眾不同的病人之中。
雙傑森和齊勞勃出現在他面前時,他的眼神獃滯,心中翻騰的思緒一時還無法平靜;這麼多的臆測、謠言、事實,每天不斷的湧進來,如何去蕪存菁,如何加以選擇,這就是刑警的職責。
齊勞勃詳細敘述他與吉哈洛的對談情形,狄雷尼用心的聽著。等他說完,狄雷尼若有所思的盯了他半晌,才問:
「你的看法呢?你認為他在說真話還是一句酒話?」
「長官,我沒有辦法作明確的答覆,但是我認為大有可能。這傢伙是個瘋子。」
「到目前為止,這件案子至少有十起不實的認罪紀錄。蘇邁可的手下全部清查過,全部是假的、是零、是鴨蛋。不過這個人的說詞我們不能等閑視之。」
「逮捕他?」,雙傑森建議。
「不,」狄雷尼否決。
「假使結果證明他沒事,那齊勞勃這條線就斷了,因為他絕對知道是誰泄的底。」
「有道理,」齊勞勃滿口贊同。
「這傢伙要是跟我對上,後果真不敢想像。」
「那你得自己去查證,查出他究竟幾點到診所?有沒有事先約好?是不是晚到?他知道死者被圓頭錘砸死,是因為布恩小組長和我問過他有沒有這種工具,那時候他回說沒有;現在你就該問他鎚子那裡來的,再問他殺掉醫生之後,鎚子如何處理,得到答案再去查證。還要記得問他向死者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