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進早餐,洋蔥熏魚片炒蛋。狄雷尼啃著一個塗滿牛油的卷餅。
「你今天打算做些什麼?」他閑閑的問。
「上街,」蒙妮卡答得很快快,「跟貝嘉一道去,逛一天,中飯在外面吃。買耶誕卡,還有替孩子們帶些禮物。」
「很好。」
「過節你想要些什麼?」
「我?我什麼都有了。」
「說得好聽。來一隻登喜路的雪茄煙盒怎麼樣?」
他考慮。
「不壞,舊的那隻都散了。黑的摩洛哥皮不錯。你想要什麼?」
「拜託,千萬別又是從藥店買的香水一瓶。你也要上街?」
「不,我待在家裡。蘇邁可說會來電話,我得等著。」
「晚上想吃什麼?」
「有一樣東西很久沒吃了,奶油子雞配全脂餅乾和——」
「薯泥加豌豆泥,」她笑著接下去,正熱鬧著,電話鈴聲也響了。
「艾德華·狄雷尼,」他接起。
「是的,組長……早……真的?他的反應呢?好好。他應該會願意的。好,我等他們。謝謝,組長,回頭再跟你聯絡。」
他擱好話筒,轉向蒙妮卡。
「伊伐一切照準。車子沒問題,布恩和雙傑森,也供我差遣。這會兒他們正在拷貝數據,大概中午以前就會送過來。」
「我可不可以跟貝嘉提起布恩的事?」
「可以。他可能已經告訴她了。」
「你很樂嗎,艾德華?」
「樂?」他對這個字眼有些驚訝。
「嗯,很滿意。應該是。有人來請你出馬,總是一椿樂事。」
「他們少不了你。」她的口氣非常肯定。
「不打包票的。我事先就對伊伐和蘇邁可說過。」
「可是你最喜歡接受挑戰。」
他聳肩。
「你一定會擊破它的。」
「擊破?」他笑起來。
「太太,你可真是老了,現在的警察老早不用擊破這兩個字啦。」
「好,要是你真這麼以為,那就再見。盤子歸你洗,我要上街了。」
「花錢享樂去吧。」
他把杯盤清理好,便進書房抽雪茄看報,不過片刻,卻又推開報紙出神的回味起蒙妮卡的話來。
這不能說是挑戰——這不止是挑戰!
每天有上百,甚至上千的人在戰爭、革命、恐怖爆炸事件中死於非命,許許多多的人在街上,在家裡,在床上慘遭不測。有些純意外,而絕大多數是出自蓄意的暴力行為。
所以又何必對一個人的死亡熱心過度?這人不過是千百人中的一個而已。不對;艾德華·狄雷尼並沒有扭轉乾坤的力量,他無法改變戰爭,也無法遏止大屠殺。他的專長只在對付一起又一起的兇殺案。
一條生命不該在壽終之前被扼殺掉,這才是它的要旨。
他再度拿起報紙,起伏不定的思潮令他懷疑起自已的動機,可能與蘇邁可決定請他幫忙之初,同樣複雜。
最後,本能教他排除了所有這些軟性的哲理,正本溯源只有一個:有人被謀殺,狄雷尼是警察,他的職責就是要找出兇手。這個道理簡單、有力,合情合理,他滿意了。
看報與抽煙幾乎在相等的時間結束。報上有一欄提到艾勒比的兇案。大部分是艾勒比的父親和艾勒比太太抱怨警方拖延塞責的言辭。
刑事組代理組長蘇邁可表示,警方正循「有力的線索」調查中,可望在短期內有「重大的發展」。這種措辭看在狄雷尼眼裡,等於是「警方目前一籌莫展。」
中午剛過,兩位警官攜著四大紙箱的資料來到。狄雷尼直接引他們進了書房,把紙箱堆高迭好,彼此握手寒暄。那兩人穿著便服,狄雷尼替他們掛好衣帽回來,見他們仍站著。
「坐啊!」他說「小組長,我們十天前才見過面,對你的近況十分清楚。蒙妮卡今天和貝嘉一道上街花鈔票去了。傑森,大概有——兩年——沒見到你了。有沒有瘦一點?」
「只幾磅而已,看不太出來。」
「嗯,氣色真好,家人都好?」
「很好,謝謝。兩個孩子長大的速度驚人,滿嘴藍球。」
「別約束他們,」狄雷尼忠告。
「都是好孩子啊。」
兩個警官不提任何有關這趟公幹的問題,但是狄雷尼覺得有責任略加說明。
他扼要的解釋代理組長蘇邁可公務太忙,分身乏術,伊伐·索森副局長遂請他復出幫忙查艾勒比的案子。主要因為局子里受死者的遺孀還有他老爸——兩個有領有臉的人物——炮轟得太厲害。
狄雷尼絕口不談局裡高階層之間的權術鬥爭,和種族隔閡一類的事情。埃布爾納·布恩與雙傑森對他這一番有所保留的解說,似乎已經心悅誠服。
「小組長,」狄雷尼說:「你一方面協助我調查,一方面要和蘇邁可的人手隨時聯絡。記住,他是這件案子的總指揮——我只是一個顧問身分的老百姓。傑森,你的職務是屬於機動性,哪邊需要你,你就去哪。總之,這只是一趟暫時性質的公差,等案子一了,或者我在中途走人,你們倆就得回到原來的崗位。有問題嗎?」
「沒有。」雙傑森毫不考慮。
「等於度假,」埃布爾納·布恩說,「只對付一件案子。」
「度假,說得好!」狄雷尼嗤道:「到時候要你們跑斷腿!眼前一件大事,我們三個必須把全部的報告、照片、數據看完。中間休息一個鐘頭左右,我準備了一些三明治和飲料。然後繼績工作,把紙箱全部出清為止。出清以後,再決定下一步。」
說做便做,三個人立刻動手開紙箱,將所有的瑣碎數據全數傾倒在書桌上。由狄雷尼先看一份,交給埃布爾納·布恩,布恩看過後再傳給雙傑森。數據中大部份是簡短的備忘摘要,進行得很順。驗屍報告與犯罪現場勘察報告比較繁複,相當費時。
狄雷尼抽雪茄,兩名警官吸香煙,書房裡煙霧瀰漫,狄雷尼起身打開後窗上的一架老爺風扇。三人一聲不吭的忙了一個多小時,才歇息吃午飯。狄雷尼端出早做好的三明治、兩罐啤酒給傑森和自已。給埃布爾納·布恩的是一瓶汽水。
狄雷尼雙腳往桌上一擱。
「傑森,」他說:「保持地毯上濕腳印的工夫你做得真不賴。」
「謝謝。」
「你的報告應該已經非常完整,不會再有什麼遺漏的地方吧?」
「沒——,」雙傑森答得很慢,「應該是沒什為了。」
「你上樓,」狄雷尼不放棄,「進接待室的時候,可曾聞到什麼氣味?」
「氣味?呃,那天下大雨,潮得很,整幢房子都是一股潮濕的氣味,甚至有點霉味。」
「沒什麼特別的味道?像香水,煙味,菜味等等?」
黑大個眉毛一蹙。
「想不起有什麼特別的味道,就是潮濕。」
「一樓的藝品店——門鎖著?」
「是的。二樓黛安·艾勒比醫生診所的門也鎖著。四樓的私人住所也一樣。只有死者那一層的門戶大開。」
「他仰面躺著?」
「是的。樣子很難看。」
「小組長,」狄雷尼的大轉椅轉向埃布爾納·布恩,「你對死者眼睛上挨的那兩鎚子有什麼看法?人死了還錘那兩下。」
「很簡單,兇手要他看不見。」
「有理,」狄雷尼不表反對。
「可是人死了還看得見什麼?太狠了。」
「艾勒比是個精神病科的醫生,一天到晚都跟瘋子打交道。可能是某個病人認為這位醫生看得太多了。」
狄雷尼瞪著他。
「這個說法倒很有趣——也很合情理。好,現在還剩下三個三明治,冰箱還有啤酒和汽水。乾脆邊吃邊做如何?」
下午三點多,工作全部完畢。所有數據重新回籠。三個人靠在座位上,互相對望。
「怎麼樣?」狄雷尼發問。
「你們對目前調查的情況有什麼看法?」
埃布爾納·布恩作一次深呼吸。
「我是對事不對人,」他說,「我覺得,蘇組長沒有仔細約束他的人手。譬如,在陳述書里,黛安·艾勒比說她在凌晨一點十五分左右撥電話給山穆森醫生。他只去山穆森那兒開門見山的問,『黛安醫生是不是在一點十五分打電話給你?』對方說:『不錯。』這算哪門子的辦案手法?搞不好這兩個人早串通好的。她說電話是從布雷斯特打的,那是算長途電話,為什麼不找個人去電話公司查通話紀錄,徹底證實一下?」
「對?」雙傑森大叫一聲。
「同時再查她到底有沒有打電話到艾勒比的停車庫。值夜的管理員說『她打了。』可是根本沒人查證這通電話是不是從布雷斯特打的。差勁,真是差勁。」
「我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