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誰挽狂瀾於既倒 第四節

然而迴音卻並不美妙。

在二十多件復奏中,明確贊成黃爵滋提議的只有四件。

望著許多封疆大吏們的反對意見,道光又怎能平靜下來呢?面對這樣一些遲疑、吃驚甚至恐懼的面孔,他又如何取捨呢?

對黃爵滋也不可避免地要字斟句酌一番,黃爵滋所說確是實情,也確實可行,那麼在天朝之內誰能不罕眾望呢?全國各地歷行禁煙似乎都有成績,卻又似乎都沒有取得什麼成效,那麼誰人可行呢?

想到這兒,道光大喝一聲:「傳鴻臚寺卿黃爵滋進見。」

黃爵滋從上奏到現在一直心緒不寧,雖說他在朝中素以敢言著稱,膽量也大,但對鴉片卻不能有絲毫馬虎,何況又有許乃濟的前車之鑒,黃爵滋也深感焦急,生怕再落得許乃濟的下場。雖說許乃濟由斬刑到遷調到四川偏遠之地,可那還不是他的求情,如果他碰上這種情況又有誰為他求情呢?俗話說狡兔三窟,就連黃爵滋也不能不考慮後果。

這幾天,黃爵滋見皇宮一直沒有消息,正顧慮重重地呆在府里沒敢外出,突然聽到皇上召見,就穿好朝服到皇上所在的養心殿東暖閣進見。

跪叩請安後,道光就說:「朕平日里待你不薄,這次關於你的奏請,朕頒布各督府討論,然其果不佳,反對者甚多,贊同者卻很少,朕對你的奏請雖也較滿意,只是有些擔心……」黃爵滋見皇上說到這兒就不語了,忙問:「不知皇上還擔心何事,臣定為皇上分憂解難。」

「朕縱觀群臣中,又有幾人可為朕所重用?而廣東之地歷來受鴉片危害較重,若是去禁煙,困難重重,又有誰願去為朕分優呢?」

黃爵滋一聽皇上說這樣的話,馬上就覺出皇上有意要他去廣東禁煙。但又深感前途坎坷,而且自己恐怕也未必能擔當此任,萬一禁煙不成,那可是一生聲名的事。於是就說:「去廣東禁煙實乃朝中大事,不能有絲毫馬虎,任重道遠,萬一不成則可至千古遺恨。」

道光點了點頭表示讚許,黃爵滋接著說:「皇上若無人選,臣倒覺得有一人可擔此重任,」

道光正求之不得,忙問:「是誰?」

黃爵滋緩緩地說:「臣認為湖廣總督林則徐可以擔當此任。」

道光一聽,一個身影頓時出現在腦海里。心裡也矛盾起來,就說:「林則徐辦事謹慎,能力頗佳,朕也較欣賞此人,只是派不派他前往朕自有打算。你先回去吧!」

黃爵滋見皇上似為所動,也就不便多說,跪叩後退幾步出去了。

一提到林則徐,道光卻不得不認真考慮考慮。道光對林則徐還是有著特殊的了解的。

治理工程,歷來就是百弊叢生的爛攤子,偷工減料,居官肥私,各方揩油水,一直都是朝廷監察官員關注的熱點。林則徐出任河東河道總督,事必躬親,竟至逐灘逐垛查工驗料以杜貪行隙縫。事後道光感慨地說:「向來河臣查驗料垛,從未有如此認真者,如此勤苦,弊自絕矣。做官當如是,河工尤當如是才行。」

林則徐為人謹慎精細認真還不止於此,林則徐主持湖廣濟災的事道光也是清楚的。災年救災,本是明君聖事,但在災區濟民,好事往往又因官員貪污欺上瞞下而成為禍事。道光素知林則徐為人,派其主持湖廣濟災一事。他果然不負所托,到任後,重新核實戶冊,連同錢糧數目遍貼曉諭,向民眾公開,以使各級官員吏胥,無以上下其手。此事辦得甚合道光之意。

林則徐所做的這些道光無不歷歷在目,然而他這個人有時又喜自作主張,未經聖諭,就私下定論,這才是道光所擔心的。有一件事時時不能忘懷。

道光二年,江蘇一地接二連三遭受天災,使民生日蹙,朝夕不飽,農民口食無資,紡織為生者亦因連歲棉荒歇業,生計維艱。而農村的長工、短工和城鎮的端匠、染匠、機工等手藝匠也無可做之工,他們不得不鳩形鵠面,扶老攜幼,到處流亡。地方上的地主也陷於未得收租,高利貸無可牟之利的窘境。道光當時並不知此情,賦稅照舊,而林則徐卻請求朝廷對江蘇一地各州府縣一律普緩數分並免於造冊。最後道光雖勉強應允,但他素來儉樸吝財,對林則徐此舉很不滿意,竟在道光心中留下永久的印象。

而今黃爵滋推薦林則徐,道光自要慎重一些,可又一想:「此事非比等閑,當斷不斷,再生禍亂,那時豈不後悔莫及么?鴉片禍亂多年,一提鴉片無不令人渾身顫抖,如若盡由煙害瀰漫,我大清王朝豈不危在旦夕?現在是下決心的時候了。」

於是道光不再猶豫,大喝一聲:「傳軍機處,速召林則徐進京。」

林則徐雖在湖廣,而湖廣距京城也有幾千里路,路途遙遠,但林則徐對京城舉動一直關注。自從許乃濟上折弛禁之日起,林則徐曾上書反對此議。黃爵滋所奏批到他這兒時,林則徐對黃爵滋所提極為贊同,對黃給予一年期限戒絕鴉片的主意,做了精細安排,建議皇上可將一年的限期另分四個階段勸令吸食者自新,分段遞加罪名。第一段內自新者,准予免罪,二三段內自新者,雖不免罪但可以酌量減輕,過了第四階段仍不自新或自新後重犯者,即使置諸於死,也不足為惜,這樣也可使死刑禁煙不顯得那麼可怖。道光之所以召林則徐進京,這是原因之一。

林則徐捧讀「著林則徐立即進京覲見,湖廣總督由湖北巡撫伍長華代理」的聖逾,即緊張又興奮,雖然早在幾天前就已知此事。

林則徐有一長子,叫林汝舟,在京中做官。一聽到皇上要下旨召父親進京,馬上書信火速送到湖廣總督的府第,因此事先林則徐已知。

林則徐卻也擔心著:此行責任重大,很有可能為鴉片而來。然而形勢緊迫,不得逗留,就按聖諭把總督暫由湖北巡撫兼署,令漢陽知府將各省有關禁煙章奏,逐件查核,凡可采者均為錄出,其中別有見解,另外條議以備選擇。

一切打點妥當,第二日清早,林則徐起身北上以復國命。

不知不覺中一個多月過去,這日林則徐帶著老僕林升已到直隸安肅縣,這次北上進京,林則徐只讓林升一人跟隨,生怕人多了反倒招搖過市,影響不好。沿途陸上船中,非常辛苦,且兩人年歲已大,水土不服,到直隸安肅之地,林升又生了病。無奈只得在此停留下來,找了一家客棧歇腳。林則徐身體能夠支撐得住,反倒無事,只感到非常疲憊。休息一日,也有了精神,林升則還在床上。第二日吃過早飯,安頓好林升,林則徐就獨自一人出了客棧。

接近晌午,林則徐走在街上,身著便服緩緩地踱著步子,天寒人清,再加鴉片之災,在這接近京城之地也沒了昔日的繁華。他於道光十六年進京途經此地之時,街道上車水馬龍,屋舍產然,熟人相遇總是熱情地打著招呼,滿臉堆笑。看到那種情景,連林則徐都感染,心裡也覺得舒暢。而今又來到此地,舊時相識已無蹤跡,他不由地吟了起來。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念著念著,心裡也一陣心酸。一看出來已快半天功夫了,林則徐就打算回客棧去了。

正欲轉頭回去,就聽有人高聲喊到:「林大人,慢行一步。」

林則徐一愣,心想:「我雖二次路經此地,在此似乎並無相識之人,再說了,我身著便服,即使是官府的人也不會認出我來,何況他人。」不禁十分納悶。可納悶歸納悶,林則徐轉過身來一看,原來竟是直隸總督琦善。這下林則徐就更加奇怪了,琦善這人此時應在京城,況且總督府也不在此地,他怎麼跑到這兒來了呢?我與他雖同列朝中,平素並沒深交,也不應該是來迎接我的,莫非皇上……

林則徐沒敢再想下去,連忙走上前去,拱手道:「不想在此能喜逢琦大人,真是林某之幸呀,多日不見,琦大人顯得更精神了。」

琦善見林則徐停住了腳,也從馬上下來,向林則徐道些恭維的話。

這時林則徐才認真打量了他一番,只見他腳蹬厚底官靴,身著官服,頭上也帶著花翎官帽,滿面塵灰,一副風塵僕僕之狀。林則徐就問:「琦大人府第在保定城,怎麼今日到了此地?」

琦善眼珠一轉說:「琦某身為直隸總督,定要盡心盡職,故此來到此地巡察一番,卻不想在此能碰見林大人,請某真是三生有幸啊!」

琦善接著又問:「林大人下榻何處?」林則徐就把位所告訴了琦善。

「林大人身為朝廷命官,路經此地理當到行館休息才是,卻為何住在那等地方,請搬進行館,林大人你看如何?」

林則徐為人謹慎,這次皇上召他上京,他沿途並未住進接待來往官員的行館,以免惹來下層官員屢來拜訪這些繁文縟節,招人口舌。於是就想婉言拒絕,可幾經推脫不掉,無奈只好和琦善到了行館。

林則徐和琦善並無交往,又多在外地做官,對他也不了解,兩人到了行館,琦善就將行館的官員重重訓斥一通,經林則徐求情才算了結。

進屋坐定,小憧給兩人沏了壺茶出去了,林則徐和琦善就閑談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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