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誰挽狂瀾於既倒 第三節

今日一早,黃爵滋因送喜蘭姑娘,故此招來吳子序二人前來尋他。喜蘭姑娘也是他打抱不平時所結識的。一日黃爵滋剛從宣南詩社出來,路過街頭,見有幾個地痞無賴正在欺侮一位異地來城尋親的姑娘。黃爵滋就救了那姑娘,並幫她尋親。誰知親戚已經搬走了,且她也沒了盤纏,無奈只得在京城盤桓幾日,黃爵滋就暫時收留了她。閑來無事便經常帶她出入宣南詩社,那姑娘叫喜蘭,人也比較聰明勤快,不幾日就和宣南詩社的人熟悉了。裡面的人也都很喜歡她,把她當作女兒對待。可是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昨日家鄉來信催她回去,於是黃爵滋給了盤纏送她回去。

黃爵滋送走喜蘭後,正往回走,就碰見吳子序二人,三人說說笑笑的朝宣南詩社的方向去了。

三人走了,北京城門口依然熙熙攘攘,在官府張貼的布告前依然有不少人張望著。不久又見兩人從城裡走出來,那兩人不是別人,而是太常寺卿許乃濟和大學士王鼎。兩人穿著便服,一人牽著一匹馬,默默地走著。到城外距城門一箭之地,許乃濟停住了腳步,對王鼎說:「不用送了,王大人請回吧!」

王鼎仰面朝天深深呼出了一股熱氣,緩緩回頭對許乃濟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這一走,不知我們今生再相逢之時又在何方。許大人,你也要多多保重呀!」

許乃濟意猶未盡,苦笑道:「以往讀到古人所寫的送別詩,對其中深意總是捉摸不透,感到心有餘而力不足,對詩人與友離別那種感觸總是體會不出來。而今輪到自己的時候,才深深感到送與別是那麼的無奈,在背後又隱藏著多麼濃厚苦楚啊!」

王鼎看到許乃濟這樣地痛苦,勸道:「許大人,你想得太多了。俗語說得不錯,伴君如伴虎,這次皇上把你調到四川之地,對大人你來說卻也未始就不是一件好事,山高皇帝遠,更有利於成大業。再說大人你在朝辦事總也算得勞苦功高,這次皇上動怒,恐怕也不過是一時之氣,等到皇上醒悟過來,或許還有轉機召你回京,也未可知呀!」

許乃濟哈哈一笑,卻不是張狂地笑,而是滿含著心酸的苦笑,笑過後平靜了片刻,就見他淚流滿面地說:「召我回來,嘿嘿,王大人你莫安慰我了,看樣子我這下半生是再也無法回京了。」

未得王鼎說話,許乃濟又接著說:「只可嘆在我朝危難之時,我卻無能為力,無法去輔佐皇上以成大事,真是一大罪人!蒼天哪,你真是太不公平了,竟讓惡人當道。使我深受其害救國無力啊!」

說完雙手掩面放聲痛哭起來,王鼎見許乃濟痛心的樣子,不知不覺竟也流下了眼淚。

良久,王鼎籠起袖子拭了拭臉上淚水走到許乃濟跟前,安慰著說:「許大人不要傷心了,該起程了。」

許乃濟止住了痛哭,也拭了下淚水,沉重地說:「是該起程了。」接著又放聲大笑起來,這下反把王鼎弄得莫名其妙。

許乃濟笑過後看了看愣著的王鼎,說道:「或痴或笑或顛或狂才是我輩的性情。大丈夫立足天地之間,還怕前面沒有自己的路?王維所說的『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調子未免太低沉了些,還是王昌齡說得好,『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天下誰人不識我許某人。」

說到這,立即走到自己牽的白馬旁,從馬鞍上扯下一個酒囊,回到王鼎跟前說:「在我離開京城之際,定要與王大人痛飲一番。」說著打開酒囊喝了幾口,把它傳給了王鼎,王鼎接過也喝了幾口又傳給許乃濟,許乃濟喝過後,猛地把酒囊扔得老遠。

然後許乃濟轉過身來,縱身躍上馬背,雙手合拳一拱,道:「王大人請回去吧,許某告辭。」兩腿一夾,右手執鞭朝馬屁股一拍,白馬向前一縱,一溜煙向南方奔去。

原地上只留下王鼎一人,望著許乃濟的身影在揚起的灰塵中愈來愈小,直至消失得無影無蹤。

黃爵滋三人不長功夫轉進一處衚衕,就來到宣南詩社,朱紅大門閉著,上面橫著一道匾,長約兩米,白字黑底書著:宣南詩社。門的兩側是一幅對聯,上聯日:崇武尚文,無非賴爾多士;下聯曰:正風移俗,是所望於群公。口氣甚大。

黃爵滋走在前面,徑自踏上門前石階,伸手拍門,門應聲而開。開門的小憧一見是黃爵滋,邊轉頭朝院子裡面喊去,「龔爺,黃爺回來了。」邊走上前去伸手牽過黃爵滋的大白馬。黃爵滋三人剛進院內,就見龔自珍自內院里走了出來,說著:「黃老弟,今天你可來遲了,又到哪裡風流去了,說出來讓為兄也樂上一樂。」說完哈哈一笑,接著就和黃爵滋三人井肩朝內院走。邊走邊問:「喜蘭姑娘為何今日沒有一同前來?」黃爵滋於是又把事情的原委說了一遍。

說著說著就進了內院,四人剛人花廳,就見十多個人或坐或立,圍著正中一張鑲著大理石的紫檀雕花圓桌,大說大笑。在這寬敞華麗而又喧鬧的廳堂里,充溢著酒香和董爐飄出的檀香氣息。在花廳東西兩側,用了四套相同的紫檀雕花短榻、台幾和太師椅。隔出四個小間,面向正廳,若斷若連。各小間布置不同:或以山石盆景取勝,或懸琴劍、列古鼎,或陳書畫以悅情,或供鮮花以迎客,最宜於清談品茶。梅花怒放,香氣撲鼻而來,為這精緻的小間平添了一派江南風韻。

眾人到齊後於是開宴。宴桌擺在大廳,三巡過後,龔自珍說話了:「黃老弟,以往你都是先來一步,這次卻鬧得我們等候了那麼久,要先罰你三杯才行,不知眾位以為如何?」眾人一聽,立刻喝彩鼓掌,滿堂喧笑著齊聲叫好。

黃爵滋當仁不讓,掃視一下一雙雙等待的眼神,傲然一笑,大聲道:「好,拿酒來!」

書憧趕忙奉上斟滿美酒的銀狐,他接過來,對著酒面輕輕一吹,然後宛若巨鯨吸川一樣,幾大口就吸去了觚中酒的一小半。這時,他彷彿來了興緻,一伸手撩開披風「咕嘟咕嘟」不歇氣地開懷暢飲,直喝到頭仰身傾,覦底朝天,接著又拿起方才書憧斟滿的兩觸,片刻之間也一飲而盡。

喝完酒豪放大笑一聲,吟道:「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好,多麼豪邁的氣魄呀!今日定要痛飲才好,不如我吟詩作對以悅酒興,不知眾位以為如何?」

龔自珍一聽正中下懷,喊道:「好!」

眾人見龔自珍答的爽快,一個個也不甘示弱,於是說:「這樣甚好。但不知以伺為題?」

「題材自選,但必須為七言絕句,且賦詩必得言志。」黃爵滋緩緩地說後又接了一句:「賦得好詩者,方許飲酒。」

眾人也都表贊同,於是賦詩飲酒。黃爵滋先行打頭,吟了一詩,大廳里的人聽了都聲聲稱妙,於是他飲完杯中之酒。

接著臧牧庵站了起來,胸有成竹地朝眾人一笑,吟道:「廿年辛苦事寒窗,有志須登白玉堂。會待春江花月夜,閨中獨看小兒郎。」眾人也都跟著說好。龔自珍聲蓋眾人,緩緩地說:「詩中前兩句有些氣勢,而後面兩句似乎有些低調。」

臧牧庵凝神望著龔自珍,眼中有讚許之意,對龔自珍一躬著地說:「龔兄高見,實令愚弟佩服得五體投地。」

而龔自珍只是微笑,並不和他客氣。此後又有幾人吟詩喝酒,一炷香的功夫過後,眾人都多少有了醉意,詩作得更加精妙。

這時候龔自珍也喝得醉醺醺的,該他賦詩了,他略一沉思,猛地拍案而起,大聲吟道:「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

眾人聽得正入神,龔自珍吟完,頓時在大廳里響起了一片掌聲,吳子序待掌聲平息下來說:「龔兄此詩的確不同凡響,依我之見,此詩在今日所吟詩中可算為詩首,各位認為如何?」

眾人也都含笑點點頭,表示贊同。而黃爵滋此人向來直言快語,眾人不做聲時他緩緩地說:「龔兄詩作當然無話可說,不過詩中所說似乎有些不當之處,特別在前兩句中。據我所知雖當今我朝處處存在危機,特別是鴉片如洪水猛獸一般侵入我朝後,更是如此。但皇上卻心有餘而力不足,對鴉片歷來嚴禁,所令人惋惜的是方式雖對,但所打擊的卻不當了。」

龔自珍對黃爵滋談到自己的詩並沒多在意,對黃爵滋提到鴉片的事宜卻很關心,因此並不急於打斷他說的話。

黃爵滋接著說:「本來在我朝內,白銀一兩可易一千錢,可鴉片入侵後銀價愈來愈昂貴,這是為何?眾人皆知,每年都有千萬兩白銀流往外洋,試想如此下去銀價如何不貴,至現在一兩白銀可易一千六百錢。而歷年以來皇上下詔都是治標而不治根本,法令森嚴,但所採用的辦法卻無一條能擊中其要害。正比如,雖下詔嚴查海口,杜其出入之路,這當然是對的;可是查煙員弁,未必都是公正。每年數千餘萬兩的交易,分潤毫釐多不下數百萬兩,利之所在,誰肯認真辦理?又如禁止通商,似可撥其貽害之本,殊不知縣船本不進口,停泊大洋,居為奇貨。內地食煙之人,刻不容緩,自有奸人搬運,哪會因禁止通商而停止?再說查拿興販,嚴治煙館,似可以堵塞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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