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毒焰籠罩了大清 第二節

關於廣東提督被發配,那是1832年的事,兩廣總督李鴻賓的部隊在廣東鎮壓瑤民起義的戰爭中連連慘遭失敗。後來據說是因為官軍由於雨天鴉片煙管點不著造成了士氣不振,以致在出動攻擊時鼓不起一點點的虛勇而致。道光皇帝聞訊大為震怒,遂將負有嚴重失察責任的鴻賓放逐烏魯木齊,廣東提督劉榮慶則發配伊犁服苦役。時劉榮慶年已七十餘歲,按大清法律只要不是死罪,年齡在十五歲以下,七十歲以上的罪犯,可以以罰款代替服役。然而上書求寬免卻遭到拒絕。

「近日鴉片之禁愈嚴,而吸食者卻愈多,幾乎遍於天下,那些販賣鴉片的匪徒,對天朝法律的畏懼,反不及鴉片對他們的吸引力,卻不知為何?鴉片之禁雖然愈嚴,但法令總有窮盡之時,而販賣者卻各種花樣伎倆層出不窮,況吸食者為無業之遊民,胸無大志無足輕重,何足掛齒,不值過慮,只是年年耗盡國家銀兩,卻不可不防,因此依我之見,嚴禁鴉片莫如弛禁。」

「石華兄,所言甚是,與我所想真是不謀而合,可是卻不知皇上做何想法,令人費解。」這時只聽得一聲冷笑,吳,何二人一驚:「何人竟敢如此?」定眼一看,原來是尹似升,於是道:「尹老弟,不知有何見解?」

尹似升也不辭讓,一拱手,站了起來:「見解不敢當,只是小生認為弛禁甚為不妥,小生認為,如若弛禁莫如聽之任之置之一旁,吸食者並非受到強迫去吸食,白銀的外流也無人強迫,而現在弛禁難道就能扭轉局勢?我看未必,即使白銀外流會有所改觀,但外國向天朝輸入鴉片卻不一定只圖天朝之白銀吧……」吳蘭修愈聽愈惱,心想自己治學以來很少有人不恭敬待人,而現在竟當面遭人頂撞。因此雙袖一甩,朝身後一背,連聲直說:「荒謬,荒謬,真乃荒謬!」轉身棄眾賓客而去,何太青修養較好,雖也不悅卻沒氣惱,趕忙跟著勸說一起離席。眾賓客也不歡而散,張維屏和尹似升也甚覺沒趣,快快而去。

想到這兒,吳蘭修不禁老淚縱橫:「只可惜我身為一介平民,無力以朴蒼生,報國無門,無路請纓啊!」何太青道:「石華兄,請不必過於傷心,我有一友名叫許乃濟,在朝中做官,我將會把你我之論轉告於他,他定能鼎力相助。」吳蘭修拭了一把眼淚,緊緊握住何太青的雙手。

道光十五年九月,鴉片的侵入已經遍及全國,連同身在北長城腳下的山西巡撫也開始送上關於煙禍的奏摺,這黑色土末兒狀的東西已加速了王朝安全所賴的道德大壩的崩潰。用白銀夯築和維護的天朝,已變得贏弱不堪了,白銀嘩嘩流往外洋,天朝已深感國庫空虛,民生艱難,連原來富饒的江浙一帶的稅銀都到了難以完繳的境地;世風日下,統治者的耳邊已充滿流民鼓噪之聲。然而就在這時皇帝出獵了。

暑熱已經漸漸過去,秋季已悄悄到來,樹葉兒開始發黃,隨秋風的擺弄,紛紛落地,落葉歸根,彷彿又獲得了新生;原野里的一切都披上了豐厚的盛裝,地里的莊稼成了金黃,農人正忙著收割,還有的忙著播種,天氣的轉涼已使鳥兒紛紛南飛,去尋找自己的又一個安樂的地方,田野里的小動物也都吃得胖油油的,做著越冬的一切準備,這正是一個收穫的季節。就在這一天里,只聽得北京左城五鳳樓上鼓鼓聲陣陣:「咚!——」

「咚!——」鼓聲沉穩,響徹左城的每一個角落,彷彿向天下人宣告:皇帝出獵。

皇帝出獵即秋彌,是清朝皇室和宗室王公在秋季舉行的大規模的行圍狩獵活動,這天天清氣爽,風和日麗,年已五十多歲的道光皇帝率領宗室王公又一次興緻勃勃地前往木蘭(承德府以北四百里處)舉行秋彌活動,一個時辰後便來到木蘭。木蘭是皇族畜養禽獸的地方,適逢秋季,原野一片枯黃,正是一個狩獵的好時機。

道光皇帝和眾王公宗室正縱馬馳騁,盡情射獵,一個太監慌慌忙忙地跑了過來,雙膝一曲,跪了下來,道:「啟奏皇上,大常寺卿許乃濟求見。」道光於是勒住了馬,問:「所為何事?難道他沒見到朕正玩得高興嗎?哼。」太監道:「奴才已經對他說了,可是許大人說他有要事要啟奏皇上,似乎是為鴉片一事。」道光勃然大怒:「鴉片,鴉片,又是為了鴉片,難道朕被鴉片一事折磨得還不夠么!來人哪,把許乃濟趕出去,今日朕誰也不想見。」太監一見皇上生氣,頓時嚇得臉色蒼白,頭點得像搗蒜似的連聲應著:「是,是,奴才這就去把許乃濟趕出去,省得掃了皇上的興頭。」然後站了起來,弓著腰,後退了幾步,一轉身飛奔而去。

道光想:「這許乃濟真是可惡,上次進言不成,這次又來煩我,你難道真的以為你有濟世之才?不斷地用鴉片一事來嘮叨,難道朕就不關心此事么。可又一想,自朕登基以來,日夜辛苦操勞,提倡節儉,注意整頓吏治,查陋規,還親自派人改革了漕運、海運,並且平定了回疆張格爾的叛亂。然而自我朝以來,鴉片的輸入卻連年增加,這卻是為何呢?甚至不久前連山西巡撫也上奏言及,聲稱山西也已遭到鴉片的侵害,再不想辦法,恐怕就要火燒眉睫,亡羊補牢為時晚矣。可是朕也沒有視而不見坐視不管啊,不是已先後數十次下詔作出禁煙舉措,加重了先帝的懲處條例,並斬了廣東的一個販賣者,可是為何鴉片愈禁愈烈,吸食者也愈禁愈多了呢?到底怎樣才能控制這種形勢,怎樣才能控制白銀的外流呢?這可是國計民生之大事啊!否則的話,大清王朝豈不是要從我的手裡敗落下來,我又以何顏面去見九泉之下的先帝先皇呀!我豈不是要成不孝子孫!」想到這裡,猛地一拍馬背,馬受驚向前猛竄了幾步,道光又猛地一勒馬,朝正在惶恐的王公大臣們大喝一聲:「起駕回宮。」

北城許園,便是太常寺卿許乃濟的住宅了,許乃濟自被調入京為太常寺卿以來已近四年之久,由於他對人態度和善,性格敦厚,在朝中又是掌管皇家祭把這樣的職位,故而幾年來倒也還相安無事,日子很平靜。

許乃濟本廣東雷瓊一帶人氏,父親為乾隆、嘉慶時期的大儒,年輕時期曾做官兩年,只可惜生性秉直,常常直言上奏,不免於得罪權貴,遭受排擠,於是官做了近兩年就被罷免回家,回家以後性情收斂許多,就專心治學,教引後人。許乃濟從小就受父親教誨,酷愛讀書,尤長於經史子集,再加上天資頗豐,遍覽群書往往成誦,長大後曾先後四次進京參加考試,不意每次都名落孫山。許乃濟也不以為意,每日與朋友們談詩論畫,日子過得倒也自得其樂。到了四十歲那年,他閑來無事,與朋友又入京參試,誰料這一去竟然入了仕途,自己也甚為得意,不久又先後在廣東任雷瓊兵備道和廣州按察使,由於政績顯著,四年前又被調入京做了太常寺卿。

道光十六年四月,春暖花開之季,只見許國滿園春色,桃紅上了枝頭,團團似火,柳枝綻放朵朵絲絮,如煙如霧,小池流水,汩汩不倦,假山假石聳立池中,影子倒映池水,山水相映,竹、蘭、梅、菊雖不及時令,卻也毫不相讓,各呈異彩。

「許兄,今日這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次相見,以後你可要好自為之啊!」

從池邊的一座精緻的小閣子里傳出一人說話的聲音。

京城許府後花園中有一閣子,屹立在水池的北側,掩映在花木之間,伴著周圍的景色相映成趣,這時四月的春光鋪在水面上,水面在斜風中微起波瀾,閣子在水中的倒影,如同渺茫的煙雲,幻著奇異的波光。

坐在閣中,園中美景可盡收眼底,在這樣情致下,儘管有淡淡的哀愁,也會望而轉色了。

「何兄言之有理,不過何見此次來京城,行色匆匆,而今僅僅才三日,何兄卻要別我而去,未免有些令人失望。」

「許兄,幾日相聚,我覺得許兄不失為一風雅之士!」

「還風雅呢?我哪裡比得上何兄你?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生活可以隨意,無須有什麼牽念,我羨慕還來不及呢!」

「哎,許兄,這話你可就太抬舉我了,我哪裡能同你比呢,在京城裡做官,那是別人想也不敢想的事。老兄,你哪!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閣子中間是一副石桌石凳,在兩側分別坐著兩人,一個是何太青,身著藍布長衫,神態安詳,舉止文雅,不待別人勸,他就端起酒杯,頭一揚,一飲而盡。另一個則是太常寺卿許乃濟,此時他已換上了便服。

許乃濟等何太青說過話後,深深地嘆了口氣:「哎!何兄,你不知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一切事情哪裡都如你所想的那麼輕巧,這幾日,我可是苦惱得很呢!」

何太青喝過酒,抹了下嘴,悠悠地看著許乃濟憂鬱的神情,笑了笑:「許兄啊!你這是自找苦吃,凡事都不可想得太多,否則,那吃苦的還是你自己,你說是不是如此?」

許乃濟苦笑著:「我哪會像你,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哎!那官場真不是一個好去處,更何況,還是京城的太常寺卿。」

一聽這話,何太青就猜到了許乃濟的心思,忙問:「許兄,還在為鴉片的事擔心?」

「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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