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打補丁的龍袍與告官的民女 第三節

第二天,果然有兩名作來給趙武先驗屍。

第三天,素娼天不亮就在衙門外等候升堂,辰時剛到,吉泰果然升堂。素娟跪伏堂前。

「林素娟,」吉泰清清嗓子威嚴地說道。

「你狀告兵部尚書容安害死你夫,唆使下人槍殺你公爹一案,本部已派人查明,容安跟趙明飛素不相識,更無往來,害死趙明飛一說毫無證據;至於尚書府管家苟肯槍殺趙武先一案,本部也已查明,悅來客棧失火的當晚,總管苟肯在府中跟容府護院張三、李四。王五三人喝酒,苟肯喝得爛醉如泥,有容府張三、李四、王五三人作證,苟肯當晚沒出府一步,根本不可能去槍殺趙武先。趙武先確系被人槍殺,本部已驗屍存案入檔,一旦查明兇手,即通知苦主。你夫趙明飛失蹤一案,本部也已存案入檔,以便後查。」

「什麼!」素娟一下子驚呆了,吉泰那慈眉善目的臉,一下子變得猙獰無比,她大叫道。

「胡說,民女明明親眼看見苟肯拎著火槍,指揮一幫打手圍攻我爹,怎麼會不是他殺的!」

吉泰冷淡地道:「林素娟,你是本案原告,所述證詞不能作為證據。」

「可是那容安之子慶廉腿有殘疾,走起路都困難,怎麼會中武狀元?」

「此事與本案無關。」

「無關,怎說是無關,民女看你身居廟堂卻是個昏官。」素娟悲憤難抑,張口就罵。

吉泰氣得一拍驚堂木,大聲喝道:「大膽刁民,膽敢辱罵朝廷命官,本官看你年少,不予追究,來人呀,給我轟出堂去。」

素娟一路昏昏沉沉,步履蹣跚地回到客棧,關上房門,放聲痛哭。

正哭得傷心,忽然門外面有人喊道:「林姑娘,請開門。」

素娟一聽是老闆娘的聲音,立即止住悲聲,擦乾眼淚,起身打開房門,一位四十多歲的婦人走進門來,看著素娟哭得紅腫的眼睛問道:「林姑娘,是不是官司沒有打贏?」

素娟暗泣著點點頭。

「我早就說你告不倒那兵部尚書容安,那些當官的都是官官相護,哪裡有老百姓說理的地方。」老闆娘嘆息道。

「不,我一定要告,就是舍掉這條命我也去告,」素娟突然拚命叫道,一雙手拚命地捶著桌子。

「好,好,姑娘執意要告,我也不好勸阻,我只是覺得姑娘還是料理了你公爹的後事要緊。屍首停放著,也不是辦法。」

素娟這才冷靜下來,是呀,公爹的屍首已經停放四天了,是得先料理好老人家的後事。她急忙一摸身上,已是分文皆無,只得獃獃坐在桌前。老闆娘一看她那神色,全明白了。愣了半天,才嘆口氣道:「姑娘,我也可憐你,你這房錢,我就不要了。可是明兒個你一定要想辦法把那屍首弄出去。」老闆娘說完,嘟噥著走了出去。

街口菜市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小商小販的高聲叫賣聲,客人的討價還價聲,此起彼落熱鬧非凡。

一輛破舊的驢車緩緩駛進菜市,在一個賣雞蛋的小攤前停下,車夫跳下車來,扶著一位五十多歲的老頭走下車,老頭穿著舊官服,膝蓋處打著一塊圓補丁。老頭手裡拎著只菜籃走到小販面前,指著雞蛋問道:「這雞蛋幾文錢一個?」

小販打量著眼前這人,覺得好笑,從沒見過當官的這副窮酸樣,看樣子這老頭是做了幾十年的窩囊小官,便把嘴一撇答道:「一文八錢銀子一個。」

「這麼貴!」老頭嘟噥著,「多買能便宜點兒嗎?」

「您要多少?」

「三十。」

「才三十個雞蛋,還想便宜。」小販不樂意。

「老主顧嗎,一文七,怎麼樣?」老頭在軟磨。

「好吧。」小販只得讓步,便將三十個雞蛋放到老頭菜籃里。

老頭掏出五十文大錢,遞過去。小販接過道:「還差一文呢?」

「你哪裡在乎這一文錢,」老頭提起籃子要走,嘴裡說道,「我忘帶零錢了,下次來買補上。」

「你,你這叫什麼人哪!」小販火了,一步竄到老頭面前,一把揪住老頭的胸口,喝道:「不行,不給錢你不能走。」

「住手!」一旁的車夫突然向小販喝道,「這可是三朝元老,武英殿大學士曹大人,你怎敢如此無禮!」

小販哪裡肯信,還是揪住老頭不放,譏笑道:「就你這窮酸樣,也敢冒充大學士。」老頭卻把眼睛一瞪,罵道:「小子,你還不相信。你看這個。」說著伸手從舊官袍里掏出一個東西,遞了過去,小販接過仔細一看,竟是武英殿大學士的印信。嚇得他「撲通」一聲癱軟在地。老頭「嘿嘿」一笑道:「本人就是武英殿大學士曹振鏞,你那一文錢還要嗎?」小販磕頭如啄米連聲道:「不要了,小人不要。」那曹振鏞終於佔了一文錢的便宜,得意洋洋地上了他的驢車走了。

驢車到了菜市盡頭,卻過不去了。前面圍著很多人,任憑車夫怎麼吃喝,也不讓道。曹振鏞等得著急,便下了驢車查看。只見人們交頭接耳,一邊議論一邊嘆息。曹振鏞不知發生什麼事,便擠進人群。只見人堆裡面,一個年輕的姑娘,發鬐不整,頭上插著草標,跪在地上,眼前鋪著一張紙,寫著「賣身葬父」四個大字。那張紙早已被淚水打濕,顯得字跡模糊。曹振鏞一見,不由動了惻隱之心。走到姑娘面前和氣地問道:「姑娘,你是哪裡人?為什麼要自賣自身?」那姑娘聽見有人問她話,慢慢地抬起頭來。曹振鏞一看她臉色蒼白,嘴辱乾裂,未曾開口已是淚如泉湧,急忙安慰道:「別著急,慢慢說。」

姑娘嘆口氣道:「民女林素娟,安徽宿州人氏。半月前隨公爹進京尋找失落一年的丈夫。誰知丈夫沒找到公爹又被人害死,民女如今身無分文,只得賣身葬父。」

一席話,說得曹振鏞心裡酸溜溜的。讚歎道:「真是個孝順的孩子。」便問:「葬你父,要多少銀子?」

「到了這種地步,還講究什麼,買口薄皮棺材就行,十兩銀子夠了。」

曹振鏞一聽,轉身向車夫喊道:「曹安,快回府取二十兩銀子給這位姑娘。」車夫曹安一聽,急忙跳下驢車,鑽出人群,飛跑而去。

四周的人們一看,紛紛議論起來。

「這樣漂亮的姑娘,竟被老頭兒買去了,真是可惜了。」

「瞧他還是個當官的呢,怎麼這麼窮,八成把銀子都買了小老婆了。」

「這把子年紀,還老不正經……」

曹振鏞聽得清楚,老臉可掛不住了。急忙大聲叫道:「老夫武英殿大學士曹振鏞,只是可憐這位姑娘,根本無心要買她。等曹安取了銀子給這位姑娘,老夫就放她回去。」

「什麼,他那熊樣會是大學士!」

「這老頭真他媽的膽大,敢在天子腳下冒充朝廷大員。」

曹振鏞見眾人不信,只得又把自己的印信拿給眾人看。大家一看果真是當朝軍機大臣、武英殿大學士曹振鏞,只聽呼啦一聲,曹振鏞面前跪倒一大片,眾人齊道:「曹大人真是愛民如子。」

一直跪在地上的素娟看見這位朝廷大員穿著如此儉樸、心地如此善良,不禁滿心歡喜。

這時,曹安去府上取了銀子來到。曹學士親手把銀子交到素娟手中道:「孩子,趕快去葬了你公爹,然後回家去吧。」

素娟接了銀子,卻不起身,哭道:「民女多謝曹大人解囊相助,只是民女已經無家可回,求大人可憐,收留民女。」

「這,這……這怎麼行!」曹學士想起剛才眾人的議論,老臉脹得烏紫。

素娟卻是長跪不起,繼續求道:「民女別無他求,大人全當收一奴僕。」

曹學士還在猶豫。

這時人群中走出一位老人激動地道:「曹大人,剛才小民妄加議論,有辱大人清名,請大人恕罪。曹大人愛民如子,這位姑娘如此可憐,大人就收下她吧!」

一頂「愛民如子」的高帽子,樂得曹學士心花怒放,慨然應道:「好,老夫就收下她。」

「多謝大人。」素娟跪伏在地淚水盈盈。

曹學士向曹安命道:「曹安,你用車送林姑娘回客棧,幫她辦完葬事,帶她回府。」

「那……老爺您呢?」曹安不放心。

「老夫步行回府。」曹學士不容置疑地道。

圍觀的行人看著曹學士漸漸遠去的身影,讚歎道:「真是一個好官啊!」

「想當年兄弟們初遇相認,結拜了柴大哥勝似親生。董家橋打五虎各逞本領,柴子耀奔懷慶弟兄分離……」

「你倒是唱啊!」

「你叫我怎麼往下唱。」曹振鏞氣急敗壞地罵著夫人,「這麼簡單的調子你都拉不好。」

「你不唱拉倒,我還不樂意干呢。」曹夫人氣得把二胡扔在地上,起身到卧房去了。

「真是個笨鳥!」曹學士恨恨地罵道。

「老爺消消氣,請用茶吧,」侍女素娟獻上茶來。曹學士接過茶來,呷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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