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打補丁的龍袍與告官的民女 第一節

在某一次朝會上,大臣們突然發現,萬歲爺的龍袍居然綴上了補丁!「今上尚儉」,這是多麼重要的信息!一時間,群臣效仿,舊衣鋪的買賣頓時火得一塌糊塗……假模假式的滿朝破衣爛衫,並沒能讓大清吏治起死回生,倒是大眼睛民女的一曲悲腔,掀翻了四十多副頂戴花翎……

張格爾叛亂最終平息,大清天下總算又太平了。道光帝長長地出了口氣。散朝之後,回到養心殿,正欲像往常一樣批閱奏章,忽然想起好長時間沒去慈寧宮好好陪陪孝和皇太后,便帶著兩名貼身太監往後宮而來。

道光來到慈寧宮門口,守門的宮女太監慌忙見過聖駕,正欲進去稟報,道光阻止了,吩咐跟隨的太監在門外等候,隻身一人走進宮去。老遠就聽見太后房間里女人們的說笑聲,道光帝到了門口。孝和皇太后正和皇后、全妃、綺兒打牌,竟沒看見門外來了當今天子。道光看她們玩興正濃,也不打擾他們,悄悄站在綺兒身後看著。坐在綺兒對面的太后一抬頭看見皇上正站在面前,不覺一愣,旋即笑道:「你們幾個牌君子,只顧打牌,倒是看看誰來了!」

那三個這才發現皇上來了,慌得趕緊離座見禮。道光邊笑邊伸手阻止道:「算了,這是後宮,一家人,不必拘禮。」說完,轉向太后,躬身道:「母后吉祥。」沒等太后答話,一旁的全妃學著道光的聲音伸手阻止道:「算了,這是後宮,一家人,不必拘禮。」一句話逗得眾人哈哈大笑。太后止住笑聲,半真半假地責怪道:「皇上謙和,不拘繁禮,倒逞得你這樣沒上沒下。」

全妃慌忙謝罪道:「太后說得是,奴婢知罪了。太后可彆氣壞身體。」說完上前輕輕地為太后捶著腰。太后向眾人笑道:「你們看這小蹄子多乖巧。她要是沒有錯,才不會這麼孝順呢。」

眾人重新坐定,道光在太后身旁坐下,太后看著道光瘦削的臉頰關切地道:「皇兒終日為國操勞,瘦多了。」

關切的話語令道光內心感到一陣溫暖,動情地道:「多謝母后關心,兒身體很好。所幸回疆叛亂平息,叛匪張格爾伏誅,兒非常高興,特來陪陪母后。」

「好,好……大清天下總算太平。回疆叛亂八載,皇兒日夜操勞,如今也可放鬆一下了。」

「皇兒也想輕鬆一下,只是國勢衰微,不敢懈怠。」道光答道。

「太后說的也是,皇上今兒個來後宮就是想放鬆一下。」全妃接過話來,向太后擠擠眼,狡黠地道:「太后何不讓素娟丫頭過來為皇上唱個段子。」

「算了吧!素娟這幾天心神不寧,似有心事,我也不好追問。」

全妃卻不依不饒。

「太后恐怕是讓皇上見了,給要了去吧。這素娟丫頭倒是『奇貨可居』了。」大家給她說得大笑起來。只有道光莫名其妙問道:「素娟是誰?怎麼成了奇貨可居?」

太后只得說道:「這素娟是我最近收在身邊的一個丫頭,人生得聰明伶俐,能歌善舞,尤其唱得一口京腔,韻味十足。既是皇上想見見,就叫她唱上一段,省得全妃說我小家子氣。」說完吩咐侍女秋紅去後房叫素娟。

秋紅答應著出去。時辰不大,領著一個女子走進來。道光仔細一看,這女子大約十七八歲,穿一身很合身的小旗袍,懷抱一把二胡,尖尖的下巴,薄薄的嘴唇,極靈活的一雙烏黑大眼睛含著淡淡的哀愁。素娟走到太后跟前,跪拜行禮,太后忙伸雙手扶起,然後用手一指道光道:「素娟丫頭,快去見過當今天子。」

「當今天子!」素娟回過頭,吃驚地看著道光,似乎不相信眼前的人就是萬乘之尊的當今天子。

「他確實是當今皇上。」全妃看著素娟失態的樣子,趕緊提醒。

素娟這才醒悟過來,面露驚喜之色,慌忙拜伏在地口稱:「奴婢林素娟見過皇上,願吾皇萬歲!萬萬歲!」道光一擺手道:「起來吧!朕聽太后說你唱得一口好京腔,不妨唱個段子,讓朕一飽耳福。」

「民女遵旨。」素娟起身,側身坐在下首,將二胡調好弦,定了調門。

「素娟,皇上平息了回疆叛亂,如今是天下太平,國泰民安,皇上今天高興,就唱個歡快的段子吧!」太后看著素娟憂怨的眼神道。

「國泰民安,天下太平。」素娟不置可否,輕聲重複著,嘴角露出嘲諷的微笑,輕輕地拉了個調門,一串悲憤的旋律在宮中回蕩。

太后等人吃驚地看著她,不解其意。

素娟全然不顧,慢吐鶯聲唱道:「有日月朝暮懸,有鬼神掌著生死權。天地也,你何把清濁分辨,可怎生錯看盜跖、顏淵!為善的受貧窮更命短,造惡的享富貴又壽延。天地也,做得個怕硬欺軟,卻原來也這般順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為地?天也,你錯勘賢愚枉做天!哎,只落得我兩淚漣漣。」唱至此,素娟已是淚如雨下,聲音哽噎。

太后、皇后、全妃、綺兒聽著,面露驚異不安之色,因見道光凝神聽著,便沒作聲。

素娟繼續唱道:「可憐我孤身隻影無親眷,則落得吞聲忍氣空嗟怨……」

素娟泣不成聲,突然手中二胡「嗆啷」摔落在地,「撲通」一聲跪倒在道光腳下,叫一聲「皇上」便撲倒在地。

道光等人大驚,秋紅趕緊上前扶起,全妃、綺兒慌忙上前,全妃用手掐素娟人中,秋紅忙騰出手來捶背,折騰半天,素娟才悠悠醒來,失聲哭喊道:「皇上,民女冤枉啊!」

道光早已看出素娟身有冤情,忙滿口應承道:「素娟姑娘,但有冤情,只管訴來,朕一定為你做主。先不要著急。」說著親手扶起。

素娟由秋紅扶著重新坐定,好久才平靜下來,緩緩地道:「皇上,民女有冤,一言難盡……」

這素娟本姓林,是安徽宿州花庄鎮人,是林家的獨生女兒。自幼許給四十里外趙樓鎮武師趙武先之子趙明飛為妻。林素娟祖父在乾嘉年間曾做過宿州知州,只是到了她爹這一代,家道才衰落下來。素娟十六歲的時候,宿州地方發生水災,水災過後則是瘟疫流行,素娟爹娘相繼染疾而逝,只剩下可憐的素娟孤身一人。趙武先眼見林家衰落,便把素娟接到趙家,當作女兒一樣看待。這時趙明飛已長成高大英俊的小夥子,他和素娟自幼訂親,雖然從未謀面,卻是一見鍾情,素娟看著明飛,心中歡喜,想到自己終身有靠,失去雙親的傷痛漸漸平復。

趙明飛母親早亡,父親趙武先是當地有名的武師,靠習武授徒為生,明飛在父親精心而嚴格的指導下,勤學苦練,再加上他天資聰穎,體格強健,武功進步極快,在他十六歲的時候,已是刀馬騎射、長拳短打,樣樣皆精。

這一年道光平息回疆叛亂,朝庭開科取士。趙明飛習武多年,聽說朝庭開武科,不覺技癢,便想進京一試。他把想法先給素娟說了,素娟先是有些捨不得,再一想,男人家總不能一輩子窩在家裡,況且明飛一身本領,英雄總得有用武之地,將來也好奔個前程,光耀門庭。想到此,便欣然同意。明飛見她答應,便去給父親說了。趙武先是個明事理的人,雖是捨不得,卻也答應了。

說走就走,當晚,明飛便準備行李盤纏,趙武先卻是反覆叮囑他一路小心。素娟獃獃坐在旁邊看著。突然放聲痛哭起來。趙武先一愣,明飛卻有些不耐煩了,大聲道:「素娟,你哭什麼?我又不是不回來了。」素娟卻像沒聽見,還是一個勁地哭。趙武先似有所悟,把明飛拉到門外,悄悄地道:「素娟怕你中了武舉人看不上她了。」

「哪能呢。」明飛一下子急紅了臉。

趙武先低頭沉思一會道:「這樣吧,明天爹就給你們完婚,反正你們也都老大不小了,成親以後你再走怎麼樣?」

「一切由爹做主吧!」明飛紅著臉道。

早已止了哭聲,躲在門裡偷聽的素娟臉上綻開了笑容。

第二天,趙武先遣幾個徒弟分頭請來親朋父老,即日為明飛、素娟兩人成婚,黃昏時分客人逐漸散去,一對新人進入洞房,一夜的恩愛,如漆似膠,自不必說。

次日清晨,明飛辭別父親,登程上路。新婚燕爾,素娟自是難捨難分,於是送了一程又一程,一直送到宿州通往京師的官道,正巧遇著本縣進京趕考的武生陳良,明飛便和陳良相約結伴而行,素娼不好意思再送,便又叮嚀幾句,小夫妻灑淚而別。

趙明飛走後,素娟在家裡扳著指頭算日程,轉眼半年過去,明飛還是毫無音信,公爹趙武先心裡也是惴惴不安,嘴上卻安慰道:「許是明飛在京里結交了朋友,多盤桓幾日。」

「大概是吧!」素娟也在寬慰自己。

一晃又是半年過去,明飛仍音訊皆無。趙武先嘴裡安慰著素娟,心裡卻是憂心如焚,這一急,卻又急出病來,又加上有幾歲年紀,竟一下子病倒在床,再也無法教徒弟們練武。

經過一個多月醫治,趙武生總算能起床了,忙把素娟叫到跟前道:「孩子,明飛走了一年了,還沒一點音訊,爹放心不下,爹老了,真怕見不到明飛。爹想咱們不如進京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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