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2

那一夜,他們倆都沒怎麼睡,維克已經完全忘了要打電話給喬·坎伯,問他能不能修妻子那輛生了病的品托車。

喬·坎伯正和加利·佩爾維爾在一起,他們坐在加利雜草叢生的後院里一把快塌了的草坪椅上,

在滿天的星斗下,他們正舉著麥當勞玻璃杯一起喝著馬丁尼伏特加酒。

熒火蟲一閃一閃地在空中穿行,大簇的金銀花爬上加利家的籬牆,它們重濁的香氣充滿了炎熱的夜空。

平常在這時,庫喬總在追逐熒忙蟲,有時還會邊追邊吠,給兩個男人帶來無限樂趣。但今天,它只是躺在他們中間,鼻子伸在前爪上。

他們以為它在睡覺,但其實它沒有。它只是躺在那裡,感受那種徹骨的疼痛在整個腦袋裡來來回回地遊走。對它來說,要考慮狗簡單的一生中未來會如何實在太難了。它只覺得有種東西正在改變它的本性。入睡時,它好像會親身經歷某些奇異的,不愉快的場景,其中有一次,它暴烈地撲向那個男孩,撕開他的喉嚨,又扒出他的五臟六腑,那些東西就像一個個熱氣騰騰的包,然後它在撕咬和悲號中醒了。

它總是口渴,但不知什麼時候又開始不願意碰那個水碟。它硬著頭皮喝水時,感覺水就像鋼刨花,讓它的喉嚨劇痛,一直痛到眼睛裡。

現在它躺在草地上,懶得去理會那些熒火蟲。那個男人說話的聲音對它來說只是從上面傳來的無關緊要的隆隆的聲音。相對於它不斷增長的痛苦,這些聲音已經沒有了什麼意義。

「波士頓!」加利呵呵地笑著,「波士頓!你究竟要去波士頓幹什麼?你怎麼會認為我有這筆錢跟你一起去?我如果不把支票兌換成現金,恐怕哪兒都去不了。」

「去你媽的,你老糊塗了。」喬回答,他已經相當醉了,「你只要到床墊下去找找,就成了。」

「那裡只有臭蟲,」加利說,還在呵呵地笑著,「那裡滿是臭蟲,我連屁都不會放一個,你是不是已經準備好再來一次狂歡?」

喬把杯子遞給他,加利坐在椅子上調酒,黑暗中,這個多年的老酒鬼用一隻熟練、穩定、沉沉的手慢慢地調著酒。

「波士頓!」他把酒小心翼翼地遞給喬,「喬伊,我想你的腳又癢了。」加利是羅克堡,恐怕也是世界上惟—一個怪怪地稱他為喬伊的人,「我想你是要去搞一次狂歡,從來沒見過你去過比波次茅斯更遠的地方。」

「我去過一兩次波士頓。」喬說,「你最好小心點,佩爾維爾,要不然我會放我的狗咬你。」

「你不會放狗去咬一個兩手都拿著直直的削刀的喊叫著朝黑鬼。」加利說,他偏下身子撫摩了一下庫喬身上的毛,「你妻子怎麼說?」

「她不知道我們要去,她不需要知道。」

「噢,是嗎?」

「她要帶那個男孩南下去康涅狄克州見她的妹妹和那個跟她結婚的頹廢的傢伙,他們要去一星期。她中了彩票,告訴你也沒關係,所有的錢都是從那兒來的。」

「她贏了點錢,是嗎?」

「五千美元。」

加利吹了個響哨,庫喬很不舒服地豎起了耳朵。

喬把沙綠蒂晚飯時和他說的話告訴加利,沒有提到爭吵,說得好像整個一筆交易都是他的主意似的,男孩可以和她南下一周去康涅狄克州,然後在秋天和他一起去穆斯黑德。

「所以你就可以去波士頓花掉她的一筆獎金,你這骯髒的老狗,」加利拍了拍喬的肩膀笑了起來,「喔,你這條狗,幹得好!」

「我為什麼不能?你記得我上次休息是哪一天?我記不得。這一周我幾乎就沒有休息。我本來計畫花一天半把里奇的國際車的馬達吊出來,修好閥門,現在有了鏈吊,我只要四個小時。我明天上午做,下午就可以完成。還有一個變速器的活,車主只是個初中老師。我可以把它推遲,幾件其它的活也可以堆遲,我只要打電話告訴他們我要去度假了。」

「你去丙頓幹什麼?」

「嗯,可以去芬威球場看該死的紅星隊的雙打比賽。去華盛頓大街的商業區—一」

「戰鬥地帶!該死,我知道那兒!」加利噴著鼻子大笑起夾,他拍了一下大腿,「看一場骯髒的表演,玩命地鼓掌?」

「只一個人去就沒什麼意思了。」

「那好,只要你肯在我兌現支票前分出一部分錢給我,我想我就可以跟你去。」

「我很願意。」喬知道加利是個老酒鬼,但借債時總很慎重。

「我想,我已經有四年沒碰女人了。」加利回憶起往事,「在法國,我把那個老精子工廠的大部分損失了,留下的那些,有時候行,有時候不行,去看看我火藥槍里還有沒有火藥一定很有趣。」

「好。」喬說,他說話已經含糊不清,耳朵也嗡嗡地叫了,「別忘了棒球。你知道我上一次是什麼時候去芬威的嗎?」

「不知道。」

「1——9——-6——-8——年,」喬靠倒在加利的手臂里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一邊說一邊把剛喝下去的酒又都吐了出來,「我的小子還沒出生,他們和老虎隊打,六比四,輸了,這些乳臭未乾的傢伙。諾姆·凱什在第八局一開頭就打了個本壘打。」

「你想什麼時候去?」

「星期一下午三點左右,我想我老婆和孩子那天上午走。我會把他們送到波特蘭發狗車站,那樣我上午剩下的時間和下午的一半時間就可以做準備。」

「乘小汽車還是乘卡車去?」

「小汽車。」

加利看問夜空,目光柔和,充滿夢想。「老酒,棒球,女人,」他說,稍稍站直了一點,「我連屁都不會放一個。」

「你去嗎?」

「當然。」

喬輕輕地歡呼了一聲,他們都笑起來,沒有誰注意到庫喬的頭正從鋒利的前爪上抬起來,輕輕地嗥叫了一聲。

星期一的早晨,在珍珠色和深灰色的斑斑點點中來到了。

霧很濃。布萊特·坎伯看不清窗外的那棵像樹,它大約在三十米外。

小樓仍在沉睡著,但他已經睡不著了。

他要去旅行,這讓他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激動不已。只有他和母親,他感覺這會是一次很好的旅行,在意識深處,他很高興父親沒有一起去,他會自由自在,用不著費儘力氣去遵照某種神秘的男性理想活著,他知道自己的父親已經達到了那種理想,但他連理解起來都很困難。他感覺很好,難以置信地好,難以置信地充滿生氣。

他為那些沒有在今天這個好的、有霧的早晨出門旅行的人感到難過,因為大霧過後,又會是炎熱的一天。他計畫坐在汽車的窗邊,看夠從斯普林大街灰狗車站到斯圖拉特福特沿路每英里的景色。雖然他昨天很晚才睡,現在還不到五點……但再要他待在床上,他會炸的。

他躡手躡腳地穿上牛仔褲和羅克堡美洲獅T恤衫,又穿上一雙白色運動襪和他的凱茲鞋。他下樓做了一碗可可熊。他盡量輕聲地吃,但當嘎吱嘎吱的咀嚼穀製品的聲音穿過他的腦袋傳進他的耳朵時,他相信整個小樓都能聽見。在樓上,他的父親呼嚕地發著什麼聲音,在雙人床上翻了個身,母親也在翻身,雙人床的彈簧吱吱地響著,他的頜跟著停住了。他想了一會兒,又從後門廊的碗櫃里取出了第二碗可可熊,很輕地關上紗門。

空氣已經開始溫熱,但在大霧中,夏日裡每一樣東西的氣味都純凈得多了。

東方,在一片影影綽綽的東西(他知道那是東方山坡盡頭的松林帶)上,他可以看見太陽,它從地平線上冉冉升起,看上去像一輪滿月那樣小,發著銀白色的光芒。潮氣很重,周圍仍一片寂靜。

八、九點後大霧會消退,但今天一天都會很潮。

布萊特眼前是一片白色的神秘世界,他被它神秘的快樂充滿了:一周後就要第二次收割的乾草的氣息,糞肥,還有母親的玫瑰。他甚至可以聞到一些加利·佩爾維爾家耀武揚威的金銀花的香氣。

這些金銀花像一片膩人的、貪婪的葡萄藤的海洋,正在慢慢地埋葬標誌加利地產的籬笆。

他放下碗,向他所知道的穀倉方向走去。他走到院子的中間時,從肩上望回去,他們家的小樓在白霧中消退得只剩下一個模糊的輪廓。又走了幾步,那個輪廓完全被吞沒了。白色中只剩下他自己和正低頭看著他的銀白色的小太陽。他可以聞到灰塵、潮氣、玫瑰和金銀花的氣味。

一聲嗥叫。

他的心跳到嗓子眼,不自覺地退了一步,全身的肌肉收縮成一束束的鐵絲。

他像一個突然掉進童話故事裡的孩子,恐懼中的第一個念頭是:狼!他慌然四顧,然而周圍只有一片白色。

庫喬從霧中出現了。

布萊特的喉嚨中咕咕地發出一聲抱怨。

那隻和他一起長大的狗,那隻耐心地拉著身穿喬在鋪里為他做的全套「盔甲」,坐在可謂飛行器里,快樂地尖叫著的五歲小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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