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3

九點鐘,門又砰地一聲打開了,把他從迷糊中驚醒,他雙手緊緊抓住步槍,然後又放鬆了。他湊近菱形孔向外看。這次是四個人。一個是管理員,他的大衣領翻起來。另三個人套裝外面穿著薄大衣。約翰尼感到心跳加速,其中一人是索尼·艾里曼,他的頭髮剪短了,梳得很整齊,但那湛藍的眼睛沒有變。

「一切都準備好了?」他問。

「你自己看吧。」管理員說。

「別不高興,朋友。」一個人回答說,他們走到大廳的前面。其中一人打開放大器,又關上,顯然很滿意。

「這裡的人們把他當成皇帝一樣。」管理員咕嚕道。

「他是,他是皇帝,」第三個人說——約翰尼在特姆布爾集會上見過那人。「你還不知道嗎,老伯?」

「你到樓上看過嗎?艾里曼問管理員,約翰尼一下子全身冰涼。

「樓梯口的門鎖著,」管理員回答道。「我推了一下,跟過去一樣。」

約翰尼默默地感謝門上的彈簧鎖。

「應該檢查一下。」艾里曼說。

管理員發出憤怒的笑聲,」我不懂你們這些傢伙,」他說。

「你們怕什麼?歌劇里的鬼怪?」

「算了,索尼,」約翰尼認為他見過的那個人說。「上面沒有人。我們到拐角餐廳坐坐,可以喝一杯咖啡。」

「沒有咖啡,」索尼說。「那兒全是他媽的泥。先上樓看看的確沒有人,穆齊。我們要按規矩辦事。」

約翰尼舔舔嘴唇,握緊步槍,他打量著窄窄的過道,他右邊是一堵牆,左邊通往那些辦公室,如果他走動,他們會聽見的。這個空曠的市政廳像個天然的放大機。他陷入困境。

下面傳來腳步聲,接著是大廳和人口之間的門打開和關上的聲音。約翰尼全身冰涼,絕望地等待著。就在他下面,管理員和另外兩人在交談,但他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他的腦袋像個發動機一樣在他脖子上慢慢轉動,他盯著過道,等著索尼·艾里曼稱為穆齊的人出現在過道頭。他厭倦的神情會突然變成震驚和不敢相信,他的嘴巴會張開:喂,索尼,這裡有個人!

現在他隱隱約約可以聽到穆齊上樓的聲音。他試著想別的事,隨便什麼事,但什麼也想不起。他們將要發現他,不到一分鐘就會發現他,但他根本不知道怎麼辦。不管他做什麼,他的機會已經快完了。

門打開又關上,開門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一顆汗珠從約翰尼額頭滴落下來,落到他牛仔褲褲腿上。他記得過來時的每扇門。穆齊已經檢查過鎮長辦公室。行政委員辦公室和稅務辦公室。現在他在打開男廁所的門.現在他在檢查窮人救濟辦公室,現在是女廁所,下一個就會是通往過道的門。

門開了。

當穆齊走近過道的欄杆時,樓梯上又傳來兩人的腳步聲。

「索尼?你滿意了嗎?」

「一切都好嗎?」

垃圾場。」穆齊說,下面爆發出一陣笑聲。

「好吧,下來喝咖啡吧。」第三個人說。真不可思議。門又關上了。腳步聲又退回到走廊,接著下了摟梯回到大廳。

約翰尼一下子全身無力,眼前一片模糊。他們出去喝咖啡時砰地關上門.這聲音讓他清醒了一點兒。

下面,管理員評論道:「一群狗娘養的。」然後他也離開了。接著的二十分鐘里,只有約翰尼一個人。

※※※

上午九點三十分左右,傑克遜鎮的人們開始走進市政廳。最先進來的是三個老女人,她們穿著正式的黑禮服,在一起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約翰尼看到她們挑離火爐最近的座位坐下——幾乎脫離了他的視野一一拿起放在座位上的小冊子。小冊子似乎全是格萊克·斯蒂爾森的照片。

「我很喜歡這個人,」其中的一個女人說。「我三次得到他的簽名,今天還要讓他簽名,一定要讓他簽。」

對格萊克·斯蒂爾森就說了這些。女人們接著討論即將到來的星期日老人之家的活動。

約翰尼差不多剛好在火爐上面,從太冷變得太熱。趁著斯蒂爾森的保縹離開和第一批小鎮居民到達之間的空隙,他脫去夾克和外面的襯衫。他不停地用手帕擦去臉上的汗,手帕上既有汗又有血。他的壞眼睛又出血了,他的眼睛不停地被血模糊。

下面的門開了,傳來男人使勁跺掉鞋上雪的聲音,四個穿著格子羊毛上衣的男人從通道走到前面,坐在第一排。其中一人一坐下就馬上說笑起來。

一個大約二十三歲的年輕女人帶著她兒子來了,那孩子大約四歲。小男孩穿著一件藍色滑雪衫,上面是淡黃色的條紋,他間仙,能不能對著話筒說話。

「不能,親愛的。」女人說,他們坐到男人後面。小男孩馬上開始踢前排的凳子,一個男人回頭看看。

「塞恩,別亂踢。」她說。

現在是十點十五分。門不停地打開關上。各種年齡。職業。身份的男男女女擠滿了大廳。傳來嗡嗡的談話,空氣中瀰漫著一種期待的氣氛。他們到這裡來不是來嘲笑他們選出的眾議員,而是等待一位真正的明星。約翰尼知道,大多數會見參議員或眾議員的聚會只有少數人參加,會見大廳幾乎是空的。976年選舉時,緬因州的比爾·科亨和他的對手雷頓·庫內進行辯論時,除了記者,只吸引了二十六個人。這種集會常常是裝點門面的,大部分都沒什麼人參加。但是十點鐘時,市政廳的每個座位都坐上了人,後面還有二,三十個站著的人。每次門一開,約翰尼握槍的手就會緊張一下。他仍然不敢確信自己能做到,不管這賭注是什麼。

五分鐘過去,十分鐘過去。約翰尼開始想斯蒂爾森是不是有事耽擱了,或是不是不來了。他暗暗地感到一種輕鬆。

這時,門又打開了,一個熱情的聲音喊道:「喂!傑克遜鎮的人們。你們好!」

一陣驚訝、愉快的低語聲。有人狂熱地喊道:「格萊克!你好!」

「我很好!」斯蒂爾森回答道。「你們好嗎?」

人們熱烈鼓掌,響成一片。

「喂,好吧!」格萊克高聲喊道。他迅速走向講台,一邊跟人握握手。

約翰尼從小孔望著他。。斯蒂爾森穿著一件生牛皮上衣,領子是羊皮的,安全帽被一頂帶著淡紅流蘇的羊毛滑雪帽代替。他在通道口停了一下,向在場的三。四位記者揮揮手。閃光燈啪啪作響,再次的掌聲雷動,震得房梁都發抖。

約翰·史密斯突然明白機不可失。

特里姆布爾集會上他對格萊克·斯蒂爾森的感覺突然再次湧上心頭,清晰得讓人害怕。在他疼痛的腦袋裡,他似乎聽到一種單調的聲音,兩個東西可怕地同時沖了出來。這也許是命運的聲音。這太容易了,不能再拖了,不能讓斯蒂爾森滔滔不絕他說。大容易了,不能讓他逃脫,不能坐在這裡兩手抱頭,等著人群散去,等著管理員拆下音響設備,掃掉地上的垃圾,不能自欺欺人他說還有下一周,下一個鎮。

就在現在,在這個偏僻的大廳發生的事,關係到地球上每個人的命運。

他腦袋裡的咚咚聲就像命運的兩極連在一起。斯蒂爾森正在走上講台的台階他身後沒有人。穿著大衣的三個人正靠在遠處的牆上。

約翰尼站起身。

一切似乎發生得很慢。

由於坐久了,他的腿有點兒疼。他的膝蓋僻啪作響。時間似乎凝固了,掌聲持續著,雖然人們伸長脖子,轉來轉去地看;掌聲中,有人尖叫一聲,但掌聲依然繼續著;有人尖叫,是因為上面過道有個人,這人手裡舉著一支步槍,這種情景他們都在電視上見過,這是一個很典型的場景,他們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這就像迪斯尼樂園一樣是正宗的美國貨:政治家和上面舉著槍的男人。

格萊克·斯蒂爾森轉向他,伸長脖子,脖子上的肉皺成一團。他滑雪帽上的紅帶子上下擺動。

約翰尼把槍放到肩膀上。它似乎飄到那裡,咯地一聲落在肩關節處,他想起小時候和他父親一起射松雞的情景。他們找了很久了,但當他看到松雞時,卻無法扣動扳機,他大緊張了。這是一個秘密,像手淫一樣可恥,他從沒告訴過任何人。

又有一聲尖叫。一個老女人捂住嘴吧,約翰尼看到她黑帽子邊上綴著一圈假花。臉轉向他,像大大的白色的零。打開的嘴巴,像小小的黑色的零。穿著滑雪衫的小男孩在用手指點。他母親試圖擋住他。斯蒂爾森突然出現在準星中,約翰尼記得打開步槍的保險栓。對面穿大衣的男人正把手伸進上衣,索尼·艾里曼的藍眼睛閃閃發光,大喊道:「卧倒!格萊克,卧倒!」

但斯蒂爾森仍然盯著樓上過道,有一剎那,他們的眼睛相遇了,似乎非常理解,斯蒂爾森只在約翰尼開槍的那一瞬躲閃了一下。槍聲非常響,充滿了整個大廳,子彈幾乎打飛了講台的一個角,露出裡面白白的木頭。碎片飛濺。一塊碎片擊中了話筒,又傳來一聲嗡嗡的怪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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