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8

那天晚上大家吃得非常愉快。

醫生給維拉·史密斯開了一種降壓藥。它沒有降低她的血壓,卻使她感到噁心和虛弱。用吸塵器清掃過地板後,她不得不坐下休息。爬一段台階後就得停下來,喘得像悶熱的八月下午的一條狗似的。如果不是約翰尼告訴這對她有好處,她早就把葯扔出窗外了。

醫生又給她開了另一種葯,這葯使她的心臟狂跳不已、她真的停止服用它。

「這是一個試錯過程,」醫生說。「我們最終會把你治好的,維拉。別著急。」

「我不著急,」維拉說。「我相信上帝。」

「是的,當然應該這樣。」

六月底,醫生決定把兩種葯混在一起給她吃,那種黃色的藥片吃起來非常苦。當她把兩種葯放在一起吃後,每十五分鐘就得小便一次。她頭疼、心跳過速。醫生說她的血壓已降到正常範圍,但她不相信他的話。說到底,醫生有什麼用?瞧他們對她的約翰尼的所作所為,像屠夫切肉一樣地切他,已經動了三次手術了,他的胳膊,大腿和脖子上全縫著線,像個怪物,可他不靠那些架子還是走不了路。如果她的血壓已經降下來了,為什麼她總覺得不舒服呢?

「你必須給你的身體足夠的時間適應藥物治療。」約翰尼說。這是七月的第一個星期六;他的父母周未來看他。約翰尼剛做完水療,看上去蒼白憔悴。他每隻手握著一個小鉛球,他們談話時,他不停地舉起它們,然後又降到膝蓋處,活動他的肘部,培養二頭肌和三頭肌。布滿肘部和前臂的正在癒合的傷痕一伸一縮的。

「相信上帝吧,約翰尼,」維拉說。「不需要做這些蠢事。相信上帝,他會治癒你的。」

「維拉……」赫伯開口說。

「別叫我。這是愚蠢的!《聖經》上不是說,祈求就會得到回應,敲門它就會開嗎?我沒必要吃那討厭的葯,我的兒子沒必要讓那些醫生繼續折磨他。這是錯誤的,這是無用的,這是罪惡的。

約翰尼把鉛球放到床上。他手臂的肌肉在顫抖。他覺得反胃和疲倦,突然對他母親非常生氣。

「上帝幫助那些自助的人,」他說。「你根本不想要基督教的上帝,媽媽。你想要一個從瓶中出來的魔鬼,給你三個希望。」

「約翰尼!

「對,這是真的。」

「那些醫生把那念頭放到你腦子裡了!所有這些瘋狂的念頭!」她的嘴唇在顫抖,她的眼睛瞪得很大,但沒有眼淚。「上帝把你從那昏迷中帶出來,約翰。其他人他們只不過……」

「只不過試圖讓我重新站起來,這樣我就不必後半生坐在輪椅上按上帝的意志行事了。」

「別爭論了,」赫伯說。「家裡人不應該爭論。」颱風不應該 刮,但它們卻每年都刮,無論他說什麼都無法阻止爭論。它已經開始了。

「如果你相信上帝,約翰尼……」維拉開口了,根本不理赫伯。

「我再也不相信任何東西了。」

「聽到你這麼說,我很難過,」她說。她的聲音僵硬冷漠。「撤旦的代理人無處不在。他們會試圖改變你的命運。看來他們幹得不錯。」

「你一定要從中找出某種……永恆的東西,是嗎?我來告訴你那是什麼,那是一次愚蠢的事故,幾個孩子在並排開車,我恰好被夾到當中。你知道我想要什麼,媽媽?我想要離開這裡。這就是我的全部要求。我要你繼續吃藥……而且努力腳踏實地。這就是我的全部要求。」

「我要走了,」她站起來。她的臉蒼白僵硬。「我將為你祈禱,約翰尼。」

他看著他,感到孤立。挫折和不幸。他的憤怒消失了。他把它發泄到她身上了。「繼續吃藥!」他說。

「我祈禱你見到光明。」

她離了病房,板著臉像石頭一樣冷酷。約翰尼無助地看著他父親。

「約翰,我希望你沒那麼做。」赫伯說。

「我累了。我一累就失去判斷力或脾氣了。」

「是。」赫伯說。他似乎想再說什麼,但忍住了。

「她還計畫去加利福尼亞參加飛碟討論會嗎?」

「是的。但她可能改變主意。你不知道每天會有什麼變化,離開會還有一個月呢。」

「你應該阻止她。」

「是嗎?怎麼阻止?把她送進瘋人院?把她關起來?」

約翰尼搖搖頭: 「我不知道。但現在也許你該認真考慮一下了,她有病。你必須看到這一點。」

赫伯大聲說:「她本來很正常,在你……」

約翰尼向後一縮,好像被打了一記耳光。

「瞧,我很抱歉,約翰。我並不是那意思。」

「沒事兒。爸爸。」

「不,我真的不是那意思,」赫伯滿臉痛苦。「瞧,我應該去照看她。她現在可能在走廊散發小冊子。」

「好吧。」

「約翰尼,忘記這事,集中精力恢複健康,她很愛你,我也一樣。別對我們太嚴厲。」

「不會的。沒事兒,爸爸。」

赫伯吻吻約翰尼的面頰:「我必須去照顧她。」

「好吧。」

赫伯離開了。他們走後,約翰尼站起來,在他的椅子和床之間搖搖擺擺地走了三步,這沒什麼了不起。但這是個開始,他父親並不知道,他真心希望自己沒有對他母親發脾氣。他這麼希望是因為他確信,他母親不會活很久了。

維拉停止吃藥。赫伯勸她,哄她,最後請求她,都沒有用。她給他看她的通信者們的信,其中大多數都寫得很潦草,充滿惜別字,他們都在支持她的態度,答應為她祈禱。有一封信是來自羅得島的一位女士,她也曾在佛蒙特農場住過,等待世界的未日(和她寵愛的小狗一起)。「上帝是最好的藥物,」這位女士寫道,「向上帝請求,你就會痊癒,醫生沒有用,正是醫生在這個邪惡的世界引起了癌症,做過手術的人,甚至動過像扁桃體切除那麼小的手術的人,遲早會得癌症死的,這是一個已經證明的事實,所以請求上帝,向上帝祈禱,把你的意志與他的意志合而為一,你就會痊癒的!」

赫伯打電話告訴約翰尼,第二天約翰尼打電話給他母親,為向她生氣道歉。他請求他吃藥一一為了他。維拉接受了他的道歉,但拒絕再吃藥。如果上帝要她在地球上行走,那麼他會看到她繼續在地球上行走。如果上帝要她死,她每天吃一桶葯也沒用處。這種說法無可辯駁,約翰尼唯一可能的反駁理由是一千七百年來天主教和新教同樣拋棄的:即上帝通過人的大腦和人的精神實現他的意志。

「媽媽,」他說,「你想沒想過,醫生髮明了那種葯這樣你就可以活得長久,這也是上帝的意志。你連這種想法都沒考慮過嗎?」

神學爭論無法遠距離進行,她掛了電話。

第二天,瑪麗亞·米查德走進約翰尼的房間,把頭放在他的床上,哭起來。

「喂,喂,」約翰尼吃了一驚。「怎麼回事?出了什麼事了?」

「我的兒子,」她說,仍然哭著,」我的馬克。他們給他做了手術,正如你所說的,他好了,他的壞眼睛又恢複了正常。感謝上帝。」

她擁抱約翰尼,他也儘力擁抱她。她溫暖的淚水沾滿了他的面頰,讓他覺得他身上發生的一切並不全是壞事。有些事也許應該被說出。看到和重新發現。甚至說上帝通過他來起作用也並非無稽之談,雖然他的上帝概念是模糊不清的。他抱著瑪麗亞,告訴她他非常高興。他要她記住,他並不是給馬克開刀的人,他幾乎不記得跟她說過什麼了。在這之後不久,她就離開了,邊走邊擦眼淚,留下約翰尼一個人在思索。

八月初,戴維·皮爾森來看約翰尼。這位克利維斯·米爾斯中學的校長助理是個矮小,整潔的人,戴著厚厚的眼鏡,穿著一套鮮艷的運動服。1975年夏天來看約翰尼的人中,戴維是變化最少的。他頭上有了些白髮,如此而已。

「你身體到底怎麼樣?他們寒暄完後,戴維問。

「很不錯,」約翰尼說。「現在我能自己行走了。我游泳能游三圈。有時我的頭很疼,但醫生說那會持續一段時間的,也許終生都這樣。」

「問一個個人問題可以嗎?」

「如果你要問我是否能堅持下去,」約翰尼咧嘴一一笑說,「那麼答案是肯定了。」

「我很高興知道這一點,但我想知道的是有關錢的事。你能付得起醫療費嗎?」

約翰尼搖搖頭:「我在醫院住了五年,只有洛克菲勒才付得起醫療費。我父母向州政府申請了救濟。」

戴維點點頭:「那救濟叫重病援助計畫。但你怎麼沒住到州立醫院呢, 約翰尼?那裡可是地獄啊。」

「魏澤克醫生和布朗醫生安排的。他們負責我的治療。魏澤克醫生說,我是一個……一個實驗品。這個昏迷的人在完全變成一個植物人之前能維持多久?我昏迷的最後兩年,一直在對我進行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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