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五章

趙匡胤此次赴洛陽,事先便決定不在洛陽宮苑內居住。這一方面是因為洛陽的宮苑尚在興建中,另一方面也因為他不想讓此次之行具有官方色彩。所以,他事先已經讓西京留守做了一些安排。趙匡胤入城後,西京留守向拱根據趙匡胤的意思,將一行人接入了自己的府邸。向拱的心裡是既激動,又感到緊張。一國之君駐蹕在自己的府邸,那是何等榮耀的事情啊!可是,他也擔心,要是萬一有個差池,自己的烏紗帽恐怕就要沒了,說不定,連項上的這顆人頭,也會落地啊。

皇帝下榻的次日一早,向拱早早起來,挺著大肚腩,坐在書房裡那張四齣頭扶手木椅上,手中把玩著當地富商送給他的一塊價值連城的和田玉,心裡琢磨著天下牡丹會上如何保證皇帝的安全。

這時,他聽到門口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抬頭一看,只見一個身材粗壯的穿著絳紅錦袍的漢子已經出現書房門口。他識得來人是楚昭輔。

「向大人,陛下請您過去一下。」楚昭輔在書房門口一抱拳,微微欠身說道。

向拱應了一聲,不敢停留,慌忙出了書房,跟著楚昭輔,沿著雕樑畫棟的抄手游廊繞過客廳,出了前廳的門,下了四級石磚台階,繞過前廳,往後廳而去。

後廳本是向拱的卧房,此時已經讓出來給皇帝趙匡胤住了。向拱的府邸位於洛陽城的南部,府邸的大宅門朝著南面,進大門後是一個前院,前院東西兩邊是東廂房和西廂房。穿過前院,可以來到府邸的前廳。前廳由客廳和書房兩部分組成,客廳在南,書房居北。所以向拱從書房出來,必須經過前廳的客廳。府邸的後廳是原來向拱的卧房和會見熟客的內客廳,卧房在北,內客廳在南。後廳位於前廳的北面,向南開了一個門,面對著中院。後廳內客廳的門口,兩邊各植著一株高大的柏樹。因此,這府邸的後廳顯得格外的幽靜。向拱府邸的前廳、後廳均建成古色古香的寶篋印塔式樣。在府邸中院的東西兩側,都各開了一個便門。府邸的東北角和西北角,各有個茅廁。向拱將東北角的茅廁專門安排給了皇帝和女眷用,西北角的茅廁,則留給皇帝的隨行及自己的一家子用。向拱跟著楚昭輔繞過前廳西牆走在去後廳的路上,心裡七上八下,不知道皇帝一大早召見自己是為了何事。

向拱隨楚昭輔來到後廳的內客廳,抬眼一望,只見內客廳北面的那張四齣頭扶手木椅上正坐著皇帝趙匡胤,內客廳的東西兩側的木椅上幾乎是空蕩蕩的,只坐著昨天才剛剛認識的守能和尚。趙光義、李處耘、呂餘慶、竇儀、皇妹阿燕和李處耘的小女兒雪霏則都不在內客廳里。

「向拱,你這宅子建得還真不賴啊!」趙匡胤微笑著說道。

向拱一聽,面露愧色,背脊上頓時冷汗淋漓,戰戰兢兢地說道:「陛下過獎了,陛下過獎了!」他在宅邸修建上花了不少錢財,私下還挪用了朝廷一部分稅款,做賊心虛,唯恐皇帝已經發現了自己的不法勾當。

「如今我朝初立,身為朝廷大員,還要約束自己啊!對了,這些時日,柴司空那邊有什麼動靜嗎?」趙匡胤輕描淡寫地提醒了一句,話鋒一轉,問起柴守禮的事情。

向拱暗暗喘了口氣,回道:「自鄭王遷居柴司空府中,下官就安排了一些人特別注意柴府動向。最近,柴府的人都在張羅天下牡丹會的事情,除此之外倒沒有發覺什麼異常之處。哦,對了,柴司空前些日子倒是出門了一些日子,看樣子是遊山玩水去了。」

趙匡胤面無表情地點點頭,扭頭看了看守能和尚。向拱不知道皇帝點頭是何意思,也琢磨不出來皇帝看守能和尚是何意思,於是謹慎地打住了話頭,不再往下說。

「朕專門設立了武德司,該司的卒子都是由朕親自從禁軍中挑選的,朕派他們潛行遠方,暗察天下諸事。近來,朕派出的武德司卒子來報,從柴府出去了不少人,都是趕往幾個節度使鎮所的啊!」趙匡胤淡淡地說道。

原來皇帝還派了察子暗中監視柴府。向拱聽了,心中一震,雙膝跪地道:「陛下,下官失察,請陛下恕罪!」

「這也怪不得你,畢竟你留守府人手也有限,不能專為此事大動干戈。以前,你為世宗立下過汗馬功勞,如今,你能為朕穩住洛陽的民心,也算你的一大功啊!這九朝古都,若是在我朝再受摧殘,那就是朕的罪過了。向拱,你可知你肩上的重擔?今後,你可要盯緊些啊。起來吧。」

「謝陛下!」向拱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柴司空的天下牡丹會準備得怎麼樣了?」趙匡胤又換了嚴厲的口氣,繼續問道。

「柴家在洛陽城南一片牡丹園大肆張羅,還特地在白馬寺內栽了許多牡丹。天下牡丹會的一個重要觀花園就設在白馬寺了。」

「白馬寺,好啊,朕也要借這機會去看看天下第一佛寺啊!天下牡丹會!好啊!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讓人想起詩仙李白的牡丹佳句啊。對咯,要說起來,這洛陽也是朕的故鄉啊。可是,朕卻從來沒有去過白馬寺啊!向拱,這次你多派些人手,將那裡都盯緊了。如果人手不夠,可讓昭輔那邊配合安排一下。至於花會那天,朕會安排劉廷讓他們帶兵去警戒。」

趙匡胤一直喜歡直呼楚昭輔的名。自從楚昭輔跟隨在趙匡胤身邊起,趙匡胤就這樣稱呼他。趙匡胤很喜愛他的耿直性情。楚昭輔原先跟隨太子太師薛懷讓,曾被薛懷讓視為心腹。薛懷讓令楚昭輔調入趙匡胤的帳下,用意乃是替世宗監視趙匡胤的一舉一動。但是在陳橋兵變的關鍵時刻,楚昭輔做出艱難的選擇,忍受著良心的譴責,站到了趙匡胤一邊。薛懷讓之所以器重楚昭輔,也是喜愛他的耿直性情。楚昭輔的耿直性情,在他年輕時跟隨華州帥劉詞時期就已經表現出來了。他不止一次向劉詞進言,糾正了劉詞在行政帶兵中的錯誤決策。因此,儘管楚昭輔總是直言不諱,劉詞卻一直對楚昭輔信任有加。楚昭輔對於劉詞的信任,也是投桃報李,赤膽忠心地跟隨著劉詞,一直到劉詞去世。

向拱揣摩著趙匡胤的口氣,知道楚昭輔一定深得這位新皇帝的信任。

「是!」向拱友善地向楚昭輔看了一眼,乾淨利索地答道。

「另外,你要確查一下,到底有哪些節度使會來。這事,我也會令武德司卒子暗中關注。你是洛陽留守,以接待為由確查,名正言順!」

「陛下放心!」向拱見皇帝將武德司卒子的行動也告知自己,顯然對自己信任有加,回答的聲音也響亮起來了。向拱也知道,趙匡胤一方面讓武德司的耳目暗中調查,一方面又讓自己在洛陽以接待來確查,乃是先通過武德司的人隨時掌握各節度使的動向,最後再由他負責在洛陽設下防備措施。這樣的安排,顯然是為了做到萬無一失。

「你先去安排吧。昭輔,你送送向大人,自己也下去歇息一下吧,然後陪竇儀大人出去轉轉,他的父親就葬在洛陽,你陪他去祭拜祭拜!」趙匡胤用鼓勵的眼光看著向拱。

向拱應了一聲,便退出了內客廳。楚昭輔跟著他走了出去。

趙匡胤坐在那裡,看著向拱和楚昭輔邁出門檻,下了台階,繞過了粗大的側柏慢慢走遠。過了一會兒,趙匡胤方緩緩轉頭望向守能和尚。

「守能,你救過朕母親與一家子人的性命,朕沒有什麼想瞞你。朕有一事想讓你幫忙。」

「哦?」

「不瞞你說,朕登基之後,前思後想,深知宮廷禍患,一直是歷代動蕩的禍源之一。我大宋王朝,在外的隱患是各地擁兵自重的節度使;在內,現在則看不清楚。為了防範朝廷外面的禍患,朕特別安排武德司卒子作為暗中的察子。針對朝廷內部可能潛在的禍患,朕則另外讓李處耘物色了一批人,安插在皇城內部。這些察子,與從禁軍中挑選的武德司察子不同,他們不是從軍中挑選的,而是全部來自於民間,他們都沒有親人,無牽無掛。因為沒有親人,原本又不是軍人,所以他們的身份更加保密,除了朕、李處耘等少數幾個人之外,沒有其他人知道他們的身份。他們都發過誓,會絕對忠心。他們的人不多,有一個潛伏在待漏院,有幾個潛伏在諸班禁衛之中。一直以來,李處耘負責與他們聯絡。但是,朕今後會有其他事情需要交代給李處耘處理,因此需要另外找個人來負責領導和聯絡這些秘密的察子。為了保密,朕想要找個朝廷之外的人來領導他們幾個。」說到這裡,趙匡胤打住了話頭,拿眼盯著守能。

光明與黑暗、白與黑在同一個人身上呈現出來。守能盯著趙匡胤,慶幸自己在這個人身上看到光明的色彩佔了上風。但是,那種黑暗的力量,儘管微弱,那種黑色,儘管微小,卻顯得異常的刺眼,散發出一種令人震懾的寒意。

「陛下的意思,是讓貧僧負責聯絡皇城內的秘密察子?」守能問道。

「正是。如果你能負責此事,這些察子的處境就會更加安全一些。畢竟,那些察子在皇城內身份低下,如果暗中與朝廷大員接觸,遲早會引起人的懷疑。」

「哦?陛下,守能已經是出家人,不欲過問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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