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十一章

「夏蓮,這顏色可配這翡翠鐲子?」趙光義的夫人小符扯著一塊綢子,問旁邊的婢女夏蓮。

小符長得酷似其姐,一張鵝卵型的臉,鼻樑挺拔,鼻尖微微翹起,說話的時候,一雙妙目秋波蕩漾。這日,她用白粉淡淡地撲了雙頰,用眉筆細細描了淺淺的柳葉黛眉,用胭脂輕輕地點了櫻桃小嘴,又在額頭貼了額黃,梳起高高的朝天雲髻。在雲髻前正中,她插上了一支花樣精巧、華麗耀目的金橋樑花筒釵;髮髻兩側,又各斜插了一支鑲著藍寶石的金花步搖;耳垂上,則戴上了金鑲水晶紫茄耳環。她的身上,外披一件寬大的緋紅鑲邊羅衫大袖,內里著一件緊身的淺褐色羅綺襯衫,被襯衫勾勒出來的窈窕的腰身,在薄薄的羅衫大袖裡面若隱若現。

「夫人,您的肌膚雪白似雪,這淺綠的綢子雖然配得鐲子,卻襯不出您的膚色了!」穿著大紅底子白色碎花窄袖上衣的婢女夏蓮忽閃著大眼睛,口齒伶俐地回答道。

「偏送了這一對人見人愛的翡翠鐲子,要配件背子,也好不容易呀!這王彥升將軍,也虧他有這個心思。」小符微微露出嗔怒的神色,而這神色下面,真正流露出的則是因對自己姿色非常自信而產生的洋洋得意。

「可不是嗎,這對翡翠鐲子畢竟不是凡品,一般的顏色可配不上它們。」

「那這匹呢?」小符鬆開手指,棄了手中的那匹綢子,又從桌上扯起另一匹。

「這粉色倒是可愛,可不如那匹墨綠色的更配那翡翠鐲子。」

「嗯,說得也是。只是,這墨綠色的綢子輕薄了些,裁成了背子初春穿,可要涼了身子。」小符莞爾一笑,又問道:「哎,你說,那粉色是不是配我的髮釵子呢?」

夏蓮羨慕地看著小符插在髮髻上的金釵。此式樣的髮釵乃是京城巧匠不久前新創的。小符戴的這支金釵,釵子的釵腳乃用兩根粗金絲合併而成,在釵腳頂端,兩條金絲線分向兩邊成為釵梁,釵梁段的金絲被小心地打造成薄片;巧奪天工的首飾匠還在這兩段半指寬的釵梁金片表面打造出線條細密的水雲紋,水雲上面,還漂浮著一朵朵張開花瓣的蓮花。在每一朵綻開的小小的金蓮花的花心,首飾匠人用細細的金絲固定著兩個細長的喇叭狀的金花筒。這兩個金花筒實際上是用一片金箔對卷而成的,即便是這小小的喇叭狀金花筒的表面,也被打造出許多更小的金色小花。在兩個金花筒的頂端,竟然還都扣著一朵張開著四瓣花瓣的花帽子。金花筒頂端每一朵小小的花帽子也是用一片金箔打造成的。插在小符烏雲般的髮髻中的這支金橋樑花筒釵,金橋的上面一共有十三對金花筒,金橋的兩邊各六對,中間專門打造一對將兩邊六對金花筒連在了一起。這支金橋樑花筒釵整體看起來很大,但卻不重,戴在髮髻上,絲毫不覺分量。

此時,陽光透過花格子窗欞,正斜斜照在小符身體的一側。夏蓮盯著小符頭上的金釵。只見它上面細密繁複的花紋在陽光照耀之下,發散出點點星星繁密耀眼的金光。隨著小符身體與頭部的運動,這些金光變幻不定,迷人眼目,金釵的華麗實在是令人驚嘆。而小符髮髻兩邊的步搖,彷彿也不甘被金橋樑花筒釵的風采比下去,迎合著小符頭部的晃動,炫耀著藍寶石奪目的光彩。小符的金鑲水晶紫茄耳環,卻表現得低調含蓄,偶爾在陽光的照射下,才忽閃幾下幽幽的紫光。但是,這含蓄的幽幽紫光,卻為面容俊俏、身材窈窕的小符於華貴中更增添一種別樣的動人風韻。

「其實,夫人穿哪種顏色都光彩照人喲!」夏蓮笑說著。

「你這小妮子,嘴巴倒甜。這樣吧,你一會兒出去,讓吳掌柜明日再帶些樣子來。這幾匹綢子,你都拿到前廳,退給吳掌柜。哎,等等,還是將這匹墨綠色的和這粉的留下吧。回頭,讓吳掌柜將這兩色綢子每樣再帶上三匹,我讓人將它們送到西京,孝敬孝敬我那位可憐的姐姐。」小符對夏蓮說道。

說話間,小符髮髻上那金釵點點星星的光彩,不停地閃爍著,變化著。

她自個兒心裡思忖,往日姐姐有姐夫撐腰,母儀天下,如今沒了姐夫,兒子的帝位也沒了,是再也不能如往日那樣過富貴的日子了,而我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姐姐,今後是你該羨慕我這妹子了。這樣想著,她不禁通過對比姐姐的沒落而生出了一絲得意。

小符往日里最喜愛打聽東家長西家短,每當知道別家女人買了什麼新奇的首飾,添了什麼新潮的衣裳,便在心裡羨慕不已。當年她的姐姐被封為後周的皇后,看著姐姐穿著華貴無比的皇后服,戴著滿頭金翠燦爛的鳳冠,她的心曾經被嫉妒的火焰無情地灼燒了許久。她對姐姐的嫉妒之心,屬於因近親騰達而產生的嫉妒。姐姐一時間成為諸多男人心中膜拜的女神,成為天下女人的榜樣,姐姐的光芒,一度讓她黯然失色,這怎能不讓生性好勝又愛攀比的她產生嫉妒呢?

令小符感到意外的是,她的話語並沒有換來她期待的反應。

夏蓮介面道:「大人不是說近期不要與周太后接觸嗎?夫人還是把這些綢絹留著自己裁衣服吧。」

小符聽了夏蓮這句話,丟下手指捏著的綢子的一角,倏然轉過身,變了臉色。她的臉色的變化,就如陽光燦爛的天空突然密布了烏雲,就如柔波蕩漾的湖泊突然封凍了寒冰。

「你這小婢子,啥時候輪著你教訓起我來了,」小符厲聲對夏蓮喝道,「我給我姐送幾匹綢絹用得著你指手畫腳?——近期不要與周太后接觸?這倒奇怪了,大人啥時候與你說那樣的話了?」

小符用眼光上下掃了掃夏蓮。她的眼光在夏蓮挺拔的乳房與纖纖細腰處停了停,隨即眉毛一挑,酸溜溜地說道:「哦,瞧你這幺蛾子般的身段,莫非你將大人勾上了你的床,大人在床頭跟你說了那些話?」

說著,小符突然一抬手,重重扇了夏蓮一耳光。夏蓮粉嫩的臉龐上頓時留下了紅紅的掌痕。

夏蓮未料到夫人突然發怒,只感到臉龐火辣辣地作痛。可是,這臉上的傷痛比起心裡的委屈又算得了什麼呢!她只覺得羞辱萬分,一時間憋紅了臉,眼淚在眼眶子里轉了轉,便如珍珠一般順著臉龐滑落下來,滴落在胸襟上。她雙膝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小符跟前,哭泣道:「夫人錯怪奴婢了,夫人,您、您是忘了,正月底的那天,夫人想要往西京給周太后送把宮廷樣式的象牙梳子,大人制止了夫人,當時,奴婢正好侍立在旁,便將大人的話記在心裡了。奴婢哪有侍候大人的福分啊!」

正月底那天?小符突然想起,那天趙光義確實曾經制止了自己要給姐姐送梳子的行為,而且那天趙光義確實說了那樣的話。她心知方才是自己多心,錯怪了夏蓮。可是,她並不想給夏蓮認錯。如果向一個下人認錯,我以後還如何能有自己的尊嚴。不,不行!她挺了挺胸,昂了一下脖子,生硬地說道:「你以為我就記不得那天大人說過的話了嗎?大人害怕他的兄長,我可不怕,我父親手握雄兵數十萬,大人的兄長即便現在做了皇帝,也不敢拿我怎樣。我要給我姐姐送幾匹綢絹,還怕他殺了我不成!」

夏蓮不敢多言,跪在那裡泣不成聲。

「你這小婢子,別以為自己有幾分姿色,就在大人面前耍狐狸精的那套功夫。你若真想男人了,我便讓大人把你送去東雞兒巷做了『草兒』」草兒「是宋元時期的市語,意思即妓女。,自有你快活的日子!」小符臉上蒙著一層寒霜,冷酷無情地訓斥著跪在地上哭泣不止的夏蓮。

正在這時,趙光義挺著身板,昂首闊步走了進來,見婢女夏蓮跪在地上泣不成聲,一時不知發生了何事。

「這是怎麼了?是什麼事情讓夫人如此大動肝火?」趙光義不動聲色地問道。

「起來吧,一邊侍立吧!」小符沖著夏蓮說道,並不直接回答趙光義。

夏蓮聽了小符的話,怯怯地站了起來,往旁邊退了幾步,努力控制著顫抖的身子,侍立在那裡。

「這小婢子,一點規矩都沒有,竟然對我指手畫腳了!」小符噘著嘴,怒氣沖沖地說。

趙光義看著小符滿臉怒氣,噘著一張櫻桃小嘴,胸脯因為生氣而一起一伏,那樣子與平時相比,倒是顯出一種特別的嫵媚,不禁一笑,道:「哦?這倒是新鮮。」說著,走上前兩步,摟住小符的纖腰,攙著她走到桌前。

「我只不過想給我姐姐送幾匹綢絹,這小婢子竟敢用相公的話來擠對我!說什麼近期不宜與周太后接觸!」小符在自己的夫君面前繼續耍上了脾氣。

「是嗎?」趙光義聽了,往旁邊侍立的婢女夏蓮瞧了一眼,只見她豐乳細腰,粉嫩的臉龐上兀自掛著兩行珍珠般的淚珠,一副楚楚動人的模樣。「之前我竟然未注意到府中有如此的尤物,而且還有如此膽識,真是埋沒了佳人了!」趙光義這樣想著,心中已然對夏蓮生了幾分憐愛之心。

「即便相公那樣說,我也偏要送,」小符沖趙光義耍起了性子,對婢女夏蓮繼續說道,「夏蓮,你把那幾匹綢絹留著,其餘的都捧出去,讓吳掌柜帶回去,回頭再挑些樣子送來裁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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