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五章

「如果小符、耿夫人還有匡美能一起去祈願,那該多熱鬧啊。」趙匡胤的母親杜老夫人上了轎子後,拉著兒媳琅琊郡夫人王氏的手,眨巴著有點昏花的老眼說。

杜老夫人說的小符,是趙匡義的夫人符氏,耿夫人則是趙匡義小時的乳母,匡美是杜老夫人的第四子,也就是趙匡胤、趙匡義的小兄弟。杜老夫人的長子匡濟、第五子匡贊都在早年就夭折了。所以,杜夫人對匡美可謂愛護有加,幾日不見匡美,便嘮叨個不停。

「您老有些時候沒有見到匡美了吧,一定是想他了。匡胤雖然帶著他出征,但他只負責後勤工作,不會有事的。符妹妹上次來時,又說讓匡胤多照顧她家匡義。這兩年,匡胤每次出征都帶著匡義,她可整天提醒吊膽的。早知道您想小符、耿夫人了,我就安排下人去請他們了。」如月左手撫著腹部說。

「哎,我也是這麼一說。阿燕與小符合不來,要真來了,也不定就又要鬥氣呢。那個匡美,與匡義合不來,兩個兄長裡面,他也只對你的匡胤才服氣啊。這孩子,從小脾氣大,性子野,跟著他大哥磨礪磨礪也好!」杜老夫人嘆了口氣。

「您老說得是啊。」如月小心翼翼地迎合著。

「德恭也四歲了吧。」

「是啊。」

「我這孫兒也是命苦啊,剛剛出生,母親便走了。他連自己母親的樣兒都沒見著呢。還好有耿夫人啊。她帶大匡美,如今又幫他帶德恭。多虧了她。」

「等您老身體好些了,您可以自己帶帶德恭啊!」

「如月啊,你還真會說話!我啊,確實是想著德恭呢。可惜這身子是吃不消嘍!」

「您老身板硬朗著呢!」

杜老夫人屈著右腳垂著左腳和兒媳如月坐在一個八人抬的檐子里,不緊不慢地聊著天。她們看起來很輕鬆,但是彼此都覺得談話有點心不在焉,因為她們的心裡,一個挂念著自己的兒子、孫子,一個挂念著自己的丈夫。

在杜老夫人的檐子後面,還跟著三副四人抬的小檐子,第一個小檐子裡面坐著趙德昭,第二、第三個小檐子裡面坐著德昭的兩個姐姐和她們的乳母。

阿燕不願意坐檐子,她騎著一匹大白馬,肩上披著一件大氅,頭上戴著一頂帽子,帽子前後垂著的青紗蓋頭在清晨的微風中微微拂動。

透過那青紗蓋頭,阿燕一路觀察著路邊連綿不絕的小吃攤和小店面。

在馬道街往南行不多久,阿燕看到三三兩兩的幾伙人往北行去。

「快點,點檢大軍今早要從牛行街往陳橋門出城呢,再不快點就趕不上了!」

「我可不是去看熱鬧的,我兄長在軍中呢,我得趕去送行的,順便給他送包燒餅。」

「這麼多人你怎麼找啊,昨天怎不送啊?」

「你這笨蛋,軍營能隨便去嗎?趙點檢治軍非常嚴厲的啊!」

「那你今天去就能找到你兄長啦?」

「老弟,我也不知道啊,可是不趕過去試試,這心裡難受啊。我那老母親要不是身子不便,她自己都想來呢!」

阿燕騎在馬上,看著兩個穿著短襖的男人一邊說話、一邊往東趕去。他們經過她的大白馬時,羨慕地抬頭看了大白馬一眼,又趕緊低下頭趕路。微風把他們遠去的對話聲送入了阿燕的耳朵。

不知怎的,阿燕想起了自己那可憐的丈夫米福德。「我連他的屍骨在哪兒都不知道啊!是埋在了哪個山頭,還是埋在了哪片田野里呢?」阿燕鼻子一酸,感到淚水把眼眶漲得又酥又麻。

杜老夫人一行人,就在正月初三清晨的微風中,在開封熱鬧的人群中慢慢地往定力寺行去。

還沒有走到定力寺,阿燕便聞到了順著風飄過來的香火的氣味。她看了看最靠近她馬身子的那個抬檐子的僕人,只見他的一側臉頰上掛著汗水,正伸出左手用袖子擦拭。阿燕微微勒了一下手中的馬韁繩,讓大白馬走得慢了一點。

不一會兒,阿燕與杜老夫人一行人便到了定力寺。杜老夫人、如月在僕人的攙扶下下了檐子,德昭自己下了檐子,一臉興奮。他的兩個姐姐也由兩個乳娘牽著手,正出了檐子好奇地東張西望呢。

阿燕吩咐一個僕人從行囊中取了些銅錢,就在寺廟外地攤子上買了些香火。正在那僕人買香火的時候,寺廟門口一個瘦如竹竿的和尚認出了杜老夫人,便趕緊一搖一晃地跑了過來。

「啊呀,是杜老施主啊!您來啦!」

「哎喲,是悟心師傅啊。」杜老夫人樂呵呵地回答。

「您老和幾位夫人先等等啊,我這就去向住持報告啊!」

「不必啦,不必啦,我們也就是燒燒香,祈個願。待不久就回去嘍。」

「那哪成,要是讓住持知道見了您我沒去報告,那我准要挨禁閉啦。」

悟心和尚說著便扭身又匆匆忙忙往寺裡面跑去,上寺門台階的時候,還撞上了一個香客,把那香客手中的香火撞得撒了一地。

「這野和尚!」那香客見悟心也不道歉,只顧頭也不回地往寺里竄,不禁破口大罵。

杜老夫人看著這情景,一張核桃皮的臉哭笑不得。

不一會兒,只見一個和尚披著大紅袈裟,風風火火地從寺廟裡出來了,後面緊跟著悟心和尚,另外還有幾個高矮胖瘦不一的和尚也緊隨著。

「瞧,守能和尚來了!」杜老夫人說。

要是從來沒有見過守能的人乍一見他,準會被嚇一大跳。這個守能長相可不一般,他的個頭很高,身材魁梧,肩膀寬得像大雄寶殿前的大石碑,一張臉稜角分明彷彿岩石,最可怕的是這岩石上還像裂了一道,有一條長長的青黑色刀疤,從右眉角一直斜脫到鼻樑上。

「杜老夫人啊,守能有失遠迎啊。快!兔崽子們,去幫幾位施主拿香火。」守能邊跑邊說,前半句是同杜老夫人打招呼,後半句就是扭頭對悟心等和尚說的了。守能一臉兇惡地對悟心等和尚呼喝,奇怪的是那幾個倒是服服帖帖。

「打擾啦,打擾啦!守能大師啊,別來無恙啊!」杜老夫人顫顫巍巍地迎向守能伸過來的雙手。

「好啊。好啊,香火旺著哪。這年頭到處打仗,大夥都愛來求個平安。」

「是啊,是啊。這不,我們也來啦!」

「唔,如月、阿燕也來啦。啊呀,這個是小德昭吧,都這麼大了啦。真是有苗不愁長啊。哎呀,這兩個女娃子是誰啊?」守能轉過一張大臉沖著兩個女娃。

「這個小名叫瓊瓊,那個叫瑤瑤。」如月介面道。

「哈,好啊好啊,瓊瓊瑤瑤啊。哇哦——」守能張大嘴,猛地將頭往瓊瓊的臉上一伸,雙手舉起做老虎狀,想逗那女娃娃。可是,瓊瓊竟然不哭,反而咯咯咯大笑起來。

守能一見大樂,哈哈道:「哎呀,將門虎子啊,將門虎子啊。」

這時,瑤瑤則伸出一隻手,指著守能的臉上的傷疤,聲音清脆地說:「看,他的鼻子旁邊趴了一隻大蟲疤!」

眾人一愣,等明白過來後,馬上笑成了一片。

「走走走,到禪房吃茶去!」守能伸出一隻手小心地扶著杜老太太的胳膊。

「先拜佛,先拜佛喲!」

「對對對,瞧貧僧急得。」

「哈哈,大師,看樣子你修行得不咋樣哦!」阿燕笑著揶揄守能。

「哎,本性難移啊,本性難移啊!」守能舉高另一隻手掌拍了拍光禿禿的腦殼。守能和尚剃度之前曾是巨盜,因厭倦世間殺戮,看破紅塵,才出家為僧。杜老夫人等常去定力寺燒香拜佛,也就慢慢熟悉了。

守能安排幾個和尚將杜老夫人一行的幾副檐子抬往偏殿前的空地,又安排僕人們去客房歇息了。在杜老夫人的力催下,守能先回了禪房等候,只留下悟心一人陪著杜老夫人一行去燒香祈願。

這天,定力寺里燒香拜佛的人還真不少,香爐前,站著各色各樣的人,有穿著華貴背子的商賈,有穿著灰白短褐的窮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杜老夫人堅持要自己燒上幾炷香,好不容易在油燈上點著了三炷香,然後畢恭畢敬地在香爐前站立,彎著微微駝背的身子,東南西北各鞠了三個躬,然後抖抖索索地將香插在香爐里。風一吹,那三炷香冒出的青煙很快和其他香柱子的青煙繚繞在一起了。杜老夫人兩隻有點昏花的眼眨了幾眨,也不知道是被煙熏了,還是想念起自己的三個兒子,兩行眼淚不聲不響地悄然從眼眶裡掉了出來,在滿是皺紋的老臉皮上蜿蜒地爬著。

「婆婆,我們來替您燒香吧。您歇一歇。」如月在一旁看著,抬起手臂,用衣袖按了按自己的兩隻眼睛,便去把顫顫巍巍的婆婆扶到了一邊。

「我沒事,我沒事。孩子,你也去燒個香,祈個願吧!去吧,去吧。」杜老夫人用乾枯的手,發抖地撫摸著兒媳那白皙的手。

「來,我扶著,嫂子,你去燒香吧。」阿燕紅著眼睛走過來,攙扶著杜老夫人。

如月從旁邊的一個僕人手裡拿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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