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口禍 86、法蘭西堅持要田興恕「抵命」

在大清國與法蘭西的外交談判中,法蘭西駐華公使哥士耆,始終堅持要大清國就教案一事,向上帝和偉大的法蘭西「謝罪」。而照哥士耆的解釋,這謝罪的方式只有一條:田興恕必須「以命償命」!

然而,法方的這一要求,遭到了慈禧太后和恭親王奕的堅決抵制——在處死田興恕的問題上,他們兩叔嫂都異常的固執。

大清國與法蘭西的外交談判,至此陷入僵局。

與此同時,趙國澍、戴鹿芝這兩位「貴陽教案」的當事人,同樣以有罪之身,在血雨腥風中受到了苦苦煎熬。他們都希望在結案的時候,自己能夠立功贖罪。然而,趙國澍、戴鹿芝未能等到結案的那一天——同治二年四月二十九日,趙國澍在白泥徐家堰中伏戰死,享年三十七歲。

同治二年九月初七日,黃號軍攻打開州,戴鹿芝自殺身亡。享年四十四歲!

戴鹿芝的死,實乃冤天枉地,鬼使神差!

卻說,咸豐十年六月,在大霧瀰漫的樂旺河畔,何德勝主動與戴鹿芝定下了那個「君子協議」。果然,在這之後的整整三年中,何、戴兩軍相安無事;開州城中宛如和平歲月。即使有時,調防的義軍不得不借道從城邊路過,那軍紀也格外嚴明。風中,雨中,成千上萬的黃號軍將士絡繹不絕,埋頭趕路,從不越界進城騷擾。而城樓上的綠營、團練也投桃報李與之禮尚往來。他們各自抱著槍杆子,三五成群地打麻將,抽葉子煙,哼小曲,和大路上川流不息的黃號軍隊伍遙遙相望。如此,州邑兵事斂蹤,百姓賴以修養生息!

智勇兼備的道光進士、開州知州戴鹿芝,做夢都想不到,自己居然會死在身邊一個毫不起眼的生員手中。

這位生員名叫晏景洪,寫得一手好字,又擅作文章。可是,過去十餘年間,晏某數次入省鄉試,都名落孫山。天長日久屢屢不得志,晏某難免有些灰心,逢人就長吁短嘆,咒罵蒼天不公。戴鹿芝憐其有些歪才,又擔心荒廢,便將其招至身邊,做了衙門專擬公文的書案。平日里對待晏景洪,戴鹿芝大處著眼,小處著手,苦口婆心循循調教,希望他將來成個正果,也不枉置那身本事。

殊不知,晏某人雖進了衙門,心地卻鄙俗不堪,其非但不聽調教,還與地痞勾結,專在城中做那偷雞摸狗的勾當。實乃為所欲為,有恃無恐。戴鹿芝察覺後,先是杖責懲處,隨後便趕出了衙門。從此,晏某對戴鹿芝懷恨在心,暗暗想著怎麼去報復。

同治二年(1863年)九月初六日夜,晏景洪獨自一人來到轎頂山,見到了何德勝,煞有介事地編造謊言:「將軍,戴鹿芝已於日前調任貴陽知府。據說,提督趙德光已給巡撫張亮基立下軍令狀,說要半月之內拿下轎頂山。新任知州也放話吹噓,說攻打轎頂山的各項軍務,已全都準備就緒。」

何德勝問:「你在城裡都看見了些什麼呢?」

晏某:「將軍,現州城裡運來了許多軍糧。」何德勝心裡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也符合常理。

又問:「兵力是否有所增加呢?」

晏某:「卻也怪——將軍,既是要和你們開仗,卻未見趙德光從省城調綠營兵來!州城內外,全是以前那些汛兵和團練。」何德勝心裡說:趙德光,老子先奪了你的糧草,看你還敢不敢打我轎頂山的主意!

對答完畢,晏景洪恭恭敬敬向何德勝抱拳作揖:「將軍,我要告辭了……將來,如若你們想進開州城,我願給貴軍做內應。」

「內應多的是!」何德勝自負地說,「我想明天就進州城。但是,姓晏的你暫時不要走。明日,你與本王一道去開州。若是你為著幾兩碎銀,受了趙德光的指使來騙我鑽他的圈套,有你一壺好酒吃!」

晏景洪成竹在胸地笑問:「將軍,反過來要是你輕易打下開州呢?」何德勝突然感到喉嚨不舒服,遂一點點地使了巧勁,引頸張口咯痰。「呵……呸!」「呵……呸!」何德勝每從喉嚨中吐出一口濃痰,都在泥地上砸出一個小窩,濺起的灰塵也彈出老遠。一旁的晏某直看得張口結舌。

忙了好一陣,何德勝才把喉嚨整理清爽。他一本正經地說:「晏秀才,今天我相信你一回,要是你沒有撒謊,等我打下開州,一定對你重重賞賜!」

晏景洪喜笑顏開,忙說:「好,今天我們就一言為定。」

次日午後,數萬黃號軍撲向開州!

當何德勝的大隊人馬,同時出現在東門、西門和北門外的官道上時,天色已近黃昏。戴鹿芝正和開州城裡的文人們,在西門城樓上借景賦詩。

「寒露」剛過,「霜降」卻還有幾天才來。遠處田野里,農人三三兩兩荷鋤挑桶,在辦好的熟土上播種著麥子、油菜等小春作物。

看著這景象,戴鹿芝和文人們都靈感奔涌,詩興大發!例如劉姓舉人:「珠光知合浦,劍氣識豐城,定有瓊山輩,駢聯上帝京。」例如湯姓秀才:「俯仰天地間,萬事殊不平,終日開口笑,猶恐虛此生。」

例如佘姓舉人:「綠鬢雕弧飛鐵丸,猛虎聞風生膽寒。塞下何年銷劍戟,將軍空老雁門關!」有位年輕生員,因為一時作不出滿意的詩,就連比帶畫,搖頭晃腦地朗誦了岳飛那首膾炙人口的枟滿江紅枠:

「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

戴鹿芝在不經意的一瞥間,感到自己的視覺有點問題。於是,他斜著腦袋,在火紅的夕陽中手搭前額,下細地左看右看,東盯西瞅。但是,此時正是逆光!在那耀眼的夕陽中,雖說戴鹿芝把眼睛瞪得溜圓,四處的景象卻仍舊模糊不清。而不遠處的田野里,三三兩兩的農人也仍舊在各自忙碌……

戴鹿芝使勁搖了搖頭,覺得一切都好像在夢境之中。

猛然間,他看見不遠處——確切地說,是城外東、北、西三面的官道上,同時出現了黃黃綠綠的什麼!那黃黃綠綠的「什麼」,先是遠一點、近一點的,接著,它們就一點連著一點地鋪排開來,剎那間就縱橫交錯地連成了密密麻麻的一大片!

戴鹿芝以為自己眼花,急忙用手絹使勁揩擦眼角。

等他再抬頭看去,那黃黃綠綠的一片「什麼」,已氣勢洶洶湧到了城牆跟前!同時,遠遠近近的原野上,還此起彼伏地伴以驚心動魄地吶喊……

戴鹿芝極目四望才發現,那所謂的「黃黃綠綠」,其實就是黃號軍的大旗。旗幟上,分別用金黃色或翡翠色的絲線綉了大字。「奉天承命」、「救民水火」、「統領義師」、「除暴安良」……什麼內容都有。

緊隨大旗後面的,是涌動著的人海!這片人海,它在戴鹿芝視野里無邊無際、遮天蔽日。若是照此比例推算,小小的開州城,只不過是汪洋大海中的一枚樹葉、一根枯草!「完啦……完啦!『何二強盜』打進來了。」戴鹿芝又氣又急。他對著那鋪天蓋地的敵陣連哭帶罵,哀嘆不已。

「該死的何德勝,該死的『何二強盜』啊……你為何言而無信?為何如此下作?!想當初在樂旺河畔,你不是主動給我戴商山保證過嗎?!既然大家紅口白牙說得好好的,現在,你為何無故毀約——啊?!天啦……天!天!」想當初,何德勝在自己面前信誓旦旦,且事無巨細皆悉心安排,這頗令戴鹿芝感動了一陣子。「然而,轉眼之間,你卻突然襲擊,打我州城——弄半天,這三年的和平景象,是你何德勝在麻痹我、耍弄我啊!天!天啦!」

儘管有戴鹿芝的兒子戴詠和師爺侯寅閣,分別率領各自的鄉團,在城裡、城外左衝右突竭力抵抗。然而,何德勝的黃號軍,還是一舉攻陷了開州州城。僅僅眨眼間的工夫,黃號軍就有四五百人衝進了狹窄的街巷。

戴鹿芝對著城門驚慌失措地大叫道:「佘士舉……佘士舉!佘士舉……你們快關城門啊!」可是晚了!兵單將寡的佘士舉,這時已不知去向。

「諸位!諸位……!」戴鹿芝急忙把求救的目光轉向身旁的文人。

然而,這幫文人,一個個早已嚇得哆哆嗦嗦、臉青面黑。「諸位,你們……你們作詩的時候,不是一個個……一個個都壯懷激越嗎?諸位……現在強盜進了城,大家難道就這麼……袖手旁觀嗎?諸位……」戴鹿芝半是鼓動半是哀求。孰料,就在戴鹿芝的鼓動、哀求間,文人全都跑光了。轉瞬間,西門這堅固的城樓上,戴鹿芝已是孤身一人。

他被黃號軍包圍在人海刀叢之中!

他的腳下,是幽暗而古老的城門洞。此刻,許許多多大呼小叫的黃號軍士兵,正扛著旗幟,舉著刀槍,源源不斷地從城門洞里湧出。人群那密集的程度,令戴鹿芝想起了遮天蔽日的蝗蟲。雖然戴鹿芝知道,自己絕非黃號軍的對手,但他仍打定主意要拚死一搏。

他咬牙切齒地盤算道:一人拚命,十人難敵!別看我戴商山乃一介書生,只要我不顧生死狠命拼殺,多少總能把你撩翻幾個!

戴鹿芝撩開官袍的下擺,從腰間拔出一把明晃晃的短槍來。撫摸著這把木把子的短槍,悲憤至極的戴鹿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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