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香紙溝 75、「卑職不敢妄談兵家之道」

田興恕上任第三天,下令召見駐守省城的綠營將領和團練頭目。

錢登選見田興恕只通知了下屬,禁不住大吃一驚,他急匆匆走進田興恕的籤押房,驚問:「忠普,你怎麼不順帶通知一下劉大人、海大人和龔大人呢?」

「他們?」田興恕反問,「是我田忠普召見部屬,叫他們來做甚?」錢登選說:「劉、海、龔三位,乃省中主要官員。這次,田大人你召見部屬,是你在黔省官場中的第一次亮相。你自己想想,這麼大的一樁事情,提督衙門卻把他們甩在一邊,妥當嗎?」

田興恕頗覺奇怪:「他們是省中主要官員。我呢?我不是嚜?再說這官銜各有不同,職位也各有分工,我田忠普按規矩召見部屬,關那劉大人、海大人、龔大人他們么子事!」錢登選笑答:「你不願通知他們,這似乎也未嘗不可。但是,若邀請他們參與此事,一來符合官場上的禮儀,二來不會授人以柄流傳閑話,免省將來別人借題發揮。」

田興恕脖子一梗:「閑話?閑話我怕個什麼。借題發揮?借題發揮他也難不倒我!」

錢登選:「此一時,彼一時嘛!田大人……莫忘了,現在你的身份是貴州提督。這衙門中的事體和帶兵打仗是兩碼子事,如處理不好芝麻細節,幾家衙門一旦給你形成掣肘,到時候你只怕有苦難言……」

「啊呀,行了行了。」田興恕不耐煩地說,「這官場上的事,我確實一點不懂。反正,你給我看著辦吧。」

錢登選連忙找夏堂發,叫他安排幾個傳令兵,立即去巡撫衙門、按察使司衙門、布政使寺衙門和糧道署,請劉源灝、海瑛、龔自宏、何冠英等蒞臨指導。下午,孫遼綱、唐炯等人,都按時趕到了六洞橋衙門。劉、海、龔、何等省中主要官員也陸續到會。

在提督衙門議事廳,劉源灝把到會官員的姓名、職務、品秩、履歷等,一一向田興恕作了簡介。錢登選坐在忠普身後,飛快用小楷做著筆錄。劉源灝每介紹一位,官員們便要誠惶誠恐地站起來,給田興恕行參拜大禮。田興恕則在喉嚨管里「哦」地一聲,偶爾也將額頭禮節性地往下點一點。從那陰森森的目光中,錢登選明顯地看得出來,對這些人,田興恕全都沒當回事。

這一點,連何冠英也看出來了。「好個桀驁不馴的少帥!果真驕狂,果真自負,果真氣度不凡!」向來心性耿介而又年邁多病的何冠英,對田興恕暗自嘆服。突然,何冠英像是想起了什麼,他悄聲問唐炯:「怎麼沒見畏三呢?」唐炯搖搖頭,小聲答曰:「不曉得。」

「怪事,難道畏三沒有接到提督大人的手諭嗎?」何冠英獨自嘀咕……

六月初十,曾廣依率領部下五千餘人,攻打「省城南屏」青岩堡。城牆上,趙國澍以逸待勞鎮定自若。他令湯正年、鄧三刀、萬榮、宋騰蛟等指揮官各把一處,指揮團丁奮力抗擊。交戰中,曾廣依屢屢失算。除了火銃、洋槍,凡是擲得出去的石桌、石凳、磚頭、鐵蛋乃至舂辣椒的鐵擂缽等物品,皆成了「石坊團」團丁的武器。

長途奔襲,再加上軍糧匱乏的曾廣依,望著那高大、厚實的城牆無可奈何。到了夜間,團丁門還利用自己熟悉地形的優勢主動挑戰,悄然出擊。鄧三刀、蠻牛、趙國霖等,不時衝出城去斬殺義軍。青岩堡一帶的交戰雙方處於勢均力敵的狀態。

就在「石坊團」浴血死守的同時,劉源灝調集撫標貴陽營、提標定廣協的綠營,從花格鬧(今花溪區)、龍里等地,火速開往青岩堡,增援趙國澍他們。

那些天,青岩堡方圓十里槍聲大作,一片火海。城內則草木皆兵,人心惶惶。男女老少紛紛找那神童問卜,求告吉凶。人們找到小仲瑩的時候,他正在龍泉寺大門邊玩耍尿泥。

問:「小仲瑩,外面在搞哪樣?」小仲瑩埋頭弄泥:「打仗!」

問:「打哪樣仗?」答:「長毛進犯青岩堡。」

人們彼此一笑,又問:「哪樣叫長毛?」地上的小仲瑩目光炯炯,亮如黑豆:「長毛乃跳樑小丑!長毛乃亂臣賊子!長毛乃井底之蛙!種種醜態不一而足!」

問:「他們打得進來么?」

「打不進來!」小仲瑩的回答斬釘截鐵。

人們大笑。笑畢,又接著問:「他們為哪樣打不進來?」

「哎呀……你們好嗦!」兩手沾滿了泥污的小仲瑩,立時就顯得不大高興,「打不進來就打不進來嘛……煩!」問卜的人們蹲身圍攏,對他笑而誆哄道:「乖乖,你好聰明!你懂的道理多,肯定曉得長毛為哪樣打不進我們青岩堡……」

小仲瑩笑嘻嘻地站了起來,看看眾人,矜持地將兩手抄在背後,口中念念有詞:「乾坤朗朗,天地渾沌,人行其間則萬事同源也!名正方能言順,言順方可理直,理直方得氣壯!此乃大道。凡人萬不可稍有逆違!」

停頓片刻,小仲瑩接著誦念:「夫亂臣賊子,十之八九假言替天行道,實則別有用心濟己私利。豈知,凡此種種,皆名不正、言不順,理不直、氣不壯……嗚呼!千迴百轉,豪言壯語僅換得區區一枕黃粱,老天豈容虼蚤長大乎?!」

眾人齊呼:「好!」

而那小仲瑩又偏偏不領情。他把眼珠一瞪,不耐煩地嘟噥道:

「好……好個屁!」突然,他手指天空大叫,「下雨啦!」眾人仰起頭,傻傻地探望一陣,只見頭頂晴空萬里白雲悠悠。於是皆大惑不解:

「哪有下雨的跡象?」說話間,腳上猛地一熱……原來是小仲瑩在暗地搞鬼,他趁眾人不備,「唰」地掏出那蠶豆般的小雞雞,得意地對著眾人撒尿。一邊撒,他一邊捏著小雞雞,對那傻男傻女們左右橫掃,問卜的人們見狀,紛紛笑而離去。

小仲瑩提上褲子,拍手大笑曰:「上當啦!哈哈……你們上當啦!」

這時候,圍城外槍炮齊發,殺聲震天。然而,胸有成竹的男女老少,對那槍炮聲已是充耳不聞了。白天,他們吃喝拉撒悉如往常。

晚上,青岩堡的男人抱了女人,女人抱了小孩,願做什麼就做什麼。

臉上皆毫無懼色。尤其那多事的猛男、悍婦,先是摸摸索索嬉戲低語,隨即便自行其是咿咿呀呀酣.打拚。事畢,嫌屋裡憋悶,便躲躲閃閃撐開了一頁窗格……而窗外則冷槍凄然,星光耀眼。那如水的月光,便在猛男、悍婦赤裸的脊樑間倦倦西瀉。

正如小仲瑩所說,「長毛」曾廣依發起的攻勢,果然屢屢受挫。

其連攻五日,青岩堡巋然不動。曾廣依無奈,只好下令撤圍。四個月之後即十月二十三日,曾廣依、張遇恩捲土重來。二人各督兵萬餘,分頭從東、南兩個方向猛攻青岩堡。

激戰中,「石坊團」損失慘重。候補知縣、「石坊團」南棚棚官鄧三刀、候補知縣、「石坊團」西棚棚官萬榮等數十人先後中槍身亡。但是,有高厚的城牆作為屏障,趙畏三始終帶領團丁,做著頑強有力的抵抗。曾廣依、張遇恩指揮部隊連攻二日,未能前進半步。

在此期間,曾廣依數次派出工兵,偷偷潛入北門附近的土坎下,選點挖掘地道,試圖埋雷炸牆,智取青岩堡。可是,喀斯特地形中特有的石灰岩堅硬如鐵,終究令其無功而返。曾廣依氣急敗壞,下令兵出定番,轉攻長寨廳。

太平軍採用火攻之法,很快攻破長寨廳廳城。定廣協副將賈連升、參將富謙等偷生遁逃,長寨廳同知劉宗元等官員被俘遇難。

田興恕進城那幾天,青岩堡的「石坊團」正忙著大辦喪事。趙國澍用棉布殮葬了鄧三刀和萬榮他們,就接到了提督大人召見的手諭。

卻說十一月初一這天早上,趙國澍騎著馬,準備去省城參加提督衙門的軍事會議。剛出北門,他就見一高大黑影「呼」地擁將過來,攔住了他的去路。「趙畏三!趙大人……我老奶(老太婆)請你做主!」趙國澍尚未來得及打量,那人已斜刺里探出手來,一把抓住了他的馬嚼子。大白馬受到驚嚇,「突嚕突嚕」地蹬踢著四腿,竭力想掙脫那人的控制。然而,那人始終將馬嚼子牢牢捉在手中,狂躁不安的大白馬怎麼也掙扎不開,只能原地打轉。

趙國澍定睛一看,原來,那人是「聖地書院」的廚工羅大娘。

趙國澍跳下馬來,不高興地看著羅大娘,問道:「哪樣事情?」

「哪樣事情?哼!」羅大娘板著面孔,直伸伸地指著城牆上的團丁說,「哪樣事情你去問他們!」說罷,扔下馬嚼子,扭頭「呼呼」喘氣。

「趙包包,你們下來!」趙國澍問趙包包,「你講!究竟咋回事?」

「叔,是這樣的,」趙包包臉上顯得不大自然,「昨天晚上,我們已經關城門了,這老奶非要進來。弟兄們不開門,她就守在這城門腳,跳三舞四地鬧了一個通宵。叔,你不曉得,她還媽媽娘娘的點名亂罵。趙家祖宗三代,都給這老奶叫罵遍嘍!」

「吔,趙包包,看不出你還真會『展言子』(編造謊言)咧!」羅大娘跨前兩步,叉腰逼視著趙包包,「你這爛私兒,帶人三番五次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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