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香紙溝 74、劉源灝望穿秋水

省城的情勢,一天比一天危急。

此時,貴陽西部的清鎮、安平,北部的修文、開州,東部的龍里、貴定和南部的定番、廣順等州、縣,幾乎是烽火連綿。處於四面包圍之中的貴陽府,實際已淪為孤城一座。而太平軍與貴州的潘名傑、何德勝等各路義軍則步步為營,繼續往省城推進。

道光進士、貴州巡撫劉源灝,整日為之膽戰心驚,誠惶誠恐……

這年六月中旬,省垣扶風山麓右側的大營坡山頂,突然出現了一桿大旗,上書「太平天國」四個杏黃大字。消息傳開,全城頓時嘩然。在錢恭、冷超儒、張茂萱等人的倡導、發動下,廣大紳商、士子聯名撰寫「萬民折」,一致請求朝廷派湘軍悍將田興恕馳援貴陽。

六神無主的劉源灝,同樣是急切地盼著田興恕的到來。「大旗」事件發生後,他再次寫出一道十萬火急的摺子送往朝廷。然而,驛道早為何德勝的黃號軍嚴密封鎖。「東、西、南、北遍野賊蹤。督、撫令難出省城」!直至七月下旬,貴州巡撫衙門的信使才費盡周折,把劉源灝那十萬火急的摺子送到了京城之中。與公函同時呈上的,還有那份由錢恭、冷超儒、張茂萱等帶頭簽名的「萬民折」!

咸豐十年八月初一日,咸豐帝奕向貴州提督田興恕下詔,令其火速由石阡取道遵義,驅援貴陽,速解省城危局!田興恕考慮到石阡、思南已大致平定,若湘軍撤離,將石阡、思南二府的治安交由貴州綠營、團練應無大礙,遂決定趕赴省城救急。

九月初,駐甕安松坪之黃號軍首領石復明、馬文品,偵知田興恕已率部行至餘慶籠溪(今龍溪鎮)。石復明、馬文品暗忖:「田興恕地形不熟,前後又無援兵,這區區八千餘人,何不聚而殲之?!」

遂聯絡玉華山義軍,迅速約集三萬餘人,於九月初四分六路撲營。

孰料,田興恕早有察覺,田興恕令副將田興勝、沈宏富、劉義方、周洪印等巧妙偽裝,暗中布陣以待!戰端一開,三萬黃號軍中伏,傷亡慘重,紛紛退往甕安東北之木葉頂、松坪。

十一日,湘軍冒雨破襲木葉頂,黃號軍守將投降。但是,南面的松坪仍駐有黃號軍五萬餘人,連營達三十餘座。當日下午,田興恕分路徑攻松坪。義軍奮勇鏖戰數十回合,終不敵,營盤全行丟失,損失六千餘人,石復明等一大批首領或陣亡,或被俘遇害。十三日,甕安縣城被田興恕部攻陷,義軍退往縣城東北之黃龍、黃金兩屯,與湘軍形成對峙。

一連數日,黃號軍與湘軍攻守反覆,勝負難分。錢登選力勸田興恕見好就收,趕緊殺入省城,田興恕不聽,兩人在這個問題上產生了激烈爭執。田興恕譏諷道:「錢先生,莫講你讀了那麼多的書,但是,我給你說嗒,你也有『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的時候!」

錢登選反問:「何以見得?」

田興恕:「這不明擺著嗒!我身為貴州提督,此行如留下一些後患,遲早還不是我的事情!?如若是斬草不除根,湄、瓮號匪很快就會死灰復燃。與其將來返工,我不如一次受累,把他們連根拔除再走!」

錢登選說:「但是,聖上的意思是叫你率部火速驅援貴陽。田大人,我著實擔心此地夜長夢多,致大人你弄巧成拙。」

田興恕不以為然:「殺豬殺屁眼,各有各的刀法。更何況,古話就說,將在外,君命還有所不受嘛!」

「不不不……久留絕非上策!」錢登選連連擺手道,「當前,我們這八千湘勇,本來就人地生疏,其孤軍深入已擔著很大的風險。田大人,倘若你還要在此久留,與那數萬之眾的號匪糾纏扭打,實在是失之莽撞!」

田興恕臉上雖掛著冷笑,緩緩搖頭,心裡卻暗暗說道:「果真!這雞巴師爺,說的也不無道理。」

錢登選繼續剖析道:「那『何二強盜』的號匪,在湄潭、甕安、平越一帶人熟地熟,他還怕和你這麼一點湘軍拖耗么——我看,他們正求之不得咧!田大人,在下認為,現在我們應迅速抽身才是!」

「他何德勝人多頂屁用!」田興恕一臉不屑,打斷了錢登選的話,「將在謀而不在勇,兵在精而不在多——這是曾大帥說的!錢先生,我就要讓你長個見識,看看『何二強盜』那幾萬號匪和我手上這八千湘勇,最終是誰勝誰敗!」

「田大人,」錢登選見狀,心頭不由得焦急萬分。他苦口婆心、一字一句地勸說道,「田大人,你可千萬不要在一時、一事上逞強鬥狠啊!」

「什麼?——逞強鬥狠!」田興恕面露不悅,「你說我逞強鬥狠!前不久在銅仁,你錢先生不是還教我『釜底抽薪』之計么!我八千湘勇乘勝追擊,抄了『何二強盜』的湄、瓮老巢再入省城,豈不是剪除後患,一勞永逸!你說,我怎個又成了逞強鬥狠呢?」見一向聰明能幹的錢登選,居然不領會自己的意圖,田興恕頗覺失望,「哎呀,錢先生你這雞巴舉人一點不通竅!枉自讀了那麼多的書……」

他氣哼哼地丟下錢登選,「篤、篤、篤」躥到牆邊察看地圖。

在那張破舊不堪的地圖上,田興恕一邊張開粗短的拇指和食指,一拃、兩拃地丈量著貴陽、湄潭、甕安、平越、開州等地之間的距離,一邊生著錢登選的悶氣。

錢登選仔細而又挑剔地把田興恕的想法揣摩了一陣,覺得這位提督大人的見解確有其獨到之處。「田大人,」錢登選走到地圖旁,對著那湘軍悍將的背影說,「你剛才所說的話,在下終於弄明白了。在下覺得句句在理,不得不為之心悅誠服!」田興恕還在和師爺生氣,所以,他充耳不聞,目光依舊停留在地圖上面……

錢登選心頭暗暗一笑,繼續說:「足下不問青紅皂白,先抄了『何二強盜』的老巢,實乃調虎離山的妙棋!我想,田大人此舉定能綏定省城,保全黔境!」聽錢登選這麼一說,田興恕先前的不悅,如冰雪遇水般地漸漸消融,他矜持地回過頭來,把師爺看了一眼,先前那冷漠的神情,已在目光中煙消雲散。

錢登選又是暗暗一笑。

「妙棋!嗯——妙棋!」他揚起腦袋,用手在地圖上面胡亂比畫著,嘴裡不斷地重複「妙棋」二字。「田大人,你這真是個『釜底抽薪』的妙棋啊!」

「妙棋?!」田興恕不緊不慢地問錢登選,「么子妙棋?你說來聽聽。」

錢登選突然之間變得有些膽怯:「田大人,妙就是妙,在下說不出。」

田興恕說:「你這雞巴舉人,板眼不少啊!就拿今天的事情來說,你一嘎子說我『逞強鬥狠』,一嘎子又說我的點子是『妙棋』。錢先生,我真的弄不清你哪句真來哪句假呀!」錢登選頗覺委屈:

「田大人,你我自古州開始,相處至今已快有兩年,未必你還不了解我的為人嗎?」

田興恕半真半假道:「不了解。錢先生,我真的不了解你!」說罷,哈哈一陣大笑。

錢登選耐心解釋道:「田大人,今天的事情,我沒別的意思,在下只是誠心誠意替你的仕途著想。」他壓低聲音說,「官場險惡,我擔心田大人稍有不慎被人陷害,落下『抗旨不從』的不白之冤。」僅這一句話,錢登選就說得田興恕連連點頭。「錢先生,仕途兇險,我何嘗不曉得!」田興恕嘆息道,「但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暗淡的目光中,流露出那年輕人少有的幾許滄桑,幾許無奈,幾許落寞。

錢登選說:「提督大人,今天我們爭執的觀點,其實是誰也沒錯。倘若將這二者綜合運用起來,那才是名副其實的高招、絕扣哩。」說到這裡,錢登選正色道,「這絕扣,管他何德勝還是賈福保,誰都莫想解開!」

「哦,高招?絕扣?」田興恕一聽就來了興趣。

錢登選笑道:「田大人莫急,我先說給你聽聽……」田興恕一面聽錢登選解析,心裡一面暗暗說:「這雞巴舉人,果真還是有那麼幾刷子!」

從九月初開始到十月中旬,僅短短的一個半月時間,黃號軍陣亡將士達一萬五千餘人。這是黃號軍前所未有的慘敗。

十月十五日,田興恕遣副將楊岩保、毛克寬,守備田興發等進攻黃龍屯;遣沈宏富、羅孝連進攻黃金屯;令遵義協副將李成錦等部,在袁家渡過河接應。當日,楊岩保、毛克寬、田興發等部,一舉攻破了黃龍屯義軍防線;次日,沈宏富、羅孝連又攻陷黃金。義軍損兵折將,只得退回了玉華山、上大坪。田興恕、沈宏富、羅孝連馬不停蹄,率部尾隨而至。玉華山、上大坪的義軍如臨大敵。

十六日,新任貴州提督田興恕,根據錢登選「釜底抽薪」的建議,在甕安縣城下達軍令,調湘軍各營四面包抄玉華山,擺出了同黃號軍決一死戰的架勢——東面,檄參將全祖凱帶五百人,駐松坪附近的猴場;西面,檄安義鎮總兵、副將趙德昌立即自開州羊場、杠寨一線東進,逼玉華山西北;南面,田興恕親率「虎威營」等兩千湘勇,在縣城按兵不動相機行事;北面,檄副將沈宏富、彭廷勝領三千八百人駐牛場(今甕安縣牛場鎮);並檄都司王國琛領八百人扼籠溪,斷義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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