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君子協定 67、戴鹿芝要與虎謀皮

劉儀順走後,賀洪恩、何德勝決定「安位」、「整軍」。經過全軍上下的醞釀比較,將士們一致推舉賀洪恩為「昌明王」,總領全軍。

稱何德勝為「何二王」,王廷英為「殺人王」,譚光前為「二元帥」。

再往下,則分別封以「將軍」、「頭目」官銜,麾下或三百、五百,千兒八百各領其師,但須統一聽命於賀、何、王、譚的部署、調遣。

眾多義軍將領中,以何德勝足智多謀,驍勇剽悍;王廷英身先士卒、禮賢下士,最受部屬崇敬。

咸豐七年九月,體弱多病的「昌明王」賀洪恩一病不起。垂危之際,賀洪恩留下遺囑,立何德勝為「武安王」繼其主位。同時,賀還立陳紹虞為「文定王」,輔佐何德勝。

開州東北約六十里處,有一條曲折蜿蜒、水勢湍急的河流,名叫清水江。在清水江東面的萬山叢中,有一座巍峨的大山分外突出。

此山山勢崢嶸,瀕臨清水江畔。然而,它的頂峰卻平曠、寬敞,形似轎頂,故名轎頂山。這裡懸崖峭壁,群山環抱,天塹自成。每當旭日東升,河霧冉冉蒸騰,峰巔微露,宛如雲海小島,別具風韻。

春和景明或秋高氣爽之際,登上轎頂山極目遠眺,但見百花齊放,群鶯草長,倦鳥翻飛,一覽眾山小,方圓百里之內,大地風光、山川氣勢盡入眼帘。

轎頂山不僅風光秀麗,而且地勢險要,扼開(州)、瓮(安)咽喉。自古以來就為兵家所倚重。康熙十二年,軍閥吳三桂曾經在這裡大敗清軍。兩百年後,貴州草莽英雄、黃號軍大帥何德勝,也看上了這塊風水寶地。

何德勝獨自思忖:轎頂山、玉華山、上大坪三者間的距離,彼此都在七十五里至九十里之間,差不多是一個等邊三角形。倘設銳意經營,轎頂山定能成為我黃號神軍的堅固堡壘。此外,轎頂山還是我何德勝屯兵積糧、進軍江內(指清水江以西官府控制的地區)的前沿陣地。與上大坪、玉華山互為犄角,無論官軍對哪一方稍有冒犯,另外兩處均可立即發兵予以還擊,讓其腹背受敵四面挨打!

他越想越興奮。「若是那樣的話,無論你蔣玉龍還是蔣霨遠,只要困在我何德勝的地盤上,諒你球辦法都沒得!」說干就干!自咸豐九年夏天起,轎頂山被黃號軍佔據。

轎頂山有一座規模宏大的寺廟「報恩寺」。黃號軍一進駐轎頂山,寺廟就被他們改建成了何德勝的「王宮」。在何德勝的親自指揮下,五千義軍沿山腰修築碉堡深挖長壕,憑險築寨。這裡到處設置了滾木磥石、鹿砦蒺藜和火力威猛的大炮。實際上,這個時候,轎頂山儼然已是黃號軍的第二座大本營。在這裡,義軍盡可隨心所欲,進退自如。他們今日打湄潭,明日打開州,後天打龍里……綠營、團練雖說人數眾多且裝備精良,與義軍交戰卻一觸即潰,奈之莫何!

方圓百里的老百姓,一聽槍炮響就失魂落魄,膽戰心驚,紛紛攜帶妻兒老小,外出逃避躲藏。這導致了土地的大量拋荒。平越、甕安、開州、修文等州縣,長達數年無人耕種的土地,佔了當地田土總面積的三分之一。

咸豐九年十一月,新科進士韓夢琦赴黔任職,實授修文知縣。

原任修文知縣的戴鹿芝則調任開州知州。戴鹿芝在修文時,於咸豐十年的春耕時節,見「兵禍不解,民且廢耕」,心急如焚,決定親赴轎頂山,面見黃號軍首領何德勝。然而,戴鹿芝的幕僚侯寅閣卻極力阻攔,苦苦相勸。

戴鹿芝說:「先生的擔心,雖也不無道理。但我戴某身為親民之官,守土有責呀!」

侯寅閣:「商山,為排兵布陣防範州城,你已全力以赴殫精竭慮!那悍賊至今都無法入開州城門半尺。大人,你也算是儘力了!」

戴鹿芝嘆息曰:「開州地處省城周邊一隅,位居死角。走吧,四野皆賊,躲呢,又沒個躲處。舉目四望,殊無得力之強兵悍勇把守。出城接戰,動輒即潰散敗還!試想有朝一日,倘若那悍賊扑打進來,魯莽行事,恐怕城中磚瓦、階石也將化為齏粉哉……如今,我戴商山在此邑中擔任一方父母,實乃朝廷信任,皇上重託啊!古語云,『國無苛政貧尤賴;民有飢心撫亦難』!寅閣,開州的田土今年再荒蕪下去,分明是把老百姓往絕路上逼啊!商山我身為親民之官,怎敢有絲毫大意……」

侯寅閣:「黔中遍地皆匪,戴大人何故視而不見呢?」

戴鹿芝:「笑話!黔中匪患猖獗,連皇上都如骨哽喉,無日不憂心如焚。」

侯寅閣:「既是如此,戴大人豈能隻手遮天!再說,這些年大清官場之中,誰不是敷衍塞責,得過且過呢?!」

戴鹿芝說:「家貧出孝子,國難知忠臣。戴某位居從五品,上司也好同僚也好,他們怎麼著,商山無權過問。但我各人自掃門前雪,總該是無可非議吧!為寬展百姓生計,商山已經別無他路可走,只能拚死向前!天地之間,倘若以大丈夫自況,不過區區舉手之勞!或許何二強盜良知未泯,數萬州民說不定……尚有僥倖的些許生路!」

「大人甘願冒著風險義赴賊營,在下侯某,委實欽佩之至,開州百姓更應碑石銘刻,感激涕零啊!不過……」侯寅閣話鋒一轉,暗含譏諷,「寄望何某刀下留情,何異於痴人說夢、與虎謀皮哉!?」

戴鹿芝沒有接茬……

咸豐十年三月初七日,戴鹿芝身著便裝,早早地出了署衙,朝東門走去。

出門前,戴鹿芝把自己使用了多年的「文房四寶」、私章和家裡的鑰匙等物品,統統交給了兒子戴詠,語重心長地交代了自己的後事:「倘若我遭遇不測,你們隨便挖個土坑將我安葬。但是你要記住,喪事從簡,切忌鋪張!家中財物,除留下少許供你母親頤養天年而外,其餘全部用以辦團。」

他再三叮囑戴詠:「倘若我死在那悍賊手中,你千萬要為我報仇血恨。否則,我戴商山死不瞑目!」

戴鹿芝的身後,只跟了易老元、唐二兩名隨從。他們每人擔了一副竹包籮。那竹筐里裝著的全是枟周易集解枠枟考經衍義枠枟皇極經世枠等古籍。除了這兩副挑子四筐書,他們未帶任何防身的武器。

東門城門緊閉。唐二放下包籮,仰頭對城樓大聲疾呼:「當班的,趕緊打開城門。」

話音剛落,那城樓的石垛間立即俯懸出一個小腦殼,他的臉嘴似笑非笑。「昨天半夜,我們已經接到了知州衙門的命令,說何德勝今日可能要攻打開州。凡是衙門官員,任何人不許私自出城。」那似笑非笑的臉嘴,在半空里開合著,送下一串沙啞的聲音。

唐二說:「戴大人要出城辦事。」

那臉嘴答曰:「不行,戴大人更不行。」聲音沙啞,好似生了鐵鏽。

「嗯?!」戴鹿芝聽了士兵的話,心中頓生狐疑:「怎麼連我也不行哪?」他想了想,沿著石梯上了城樓……推開房門,戴鹿芝看見了正襟危坐的侯師爺。緊挨師爺坐著的是開州「一心團」團首周國彰和「二龍營」團首佘士舉。這三個人,全都眼睛暗紅,面色青紫。

戴鹿芝揣測:昨夜,這幾個傢伙大概是一夜未眠。

戴鹿芝怒氣沖沖地對侯寅閣大吼:「你這屌師爺,究竟搞的什麼鬼?」

侯寅閣打個哈欠,皮笑肉不笑地說:「商山,我好說歹說,你偏偏不聽。既然我寅閣說不服你,也就不願和你多說……是走是留,你自己去問兩位團首!」說著,他起身指了指周國彰和佘士舉。

哪料,周佘二位團首卻巧妙推卸道:「戴大人,我們也沒啥說的。還是你自己去問一問州邑百姓吧!」說著,佘士舉將手朝著城垛那面揮了揮。

戴鹿芝走過去,剛在城垛上面一露臉,就聽得城外人聲如潮:

「戴大人……!」

「戴大人啊……!」

下細一望,他見城外的大路上聚集著上百位老者。這些手拄長煙桿、身著長袍馬褂的老紳耆,一個個鬚髮皆白,舉止文雅。紳耆們一邊呼喚著「戴大人」,一邊跪到了地上。

侯寅閣給佘士舉眨下眼睛,佘士舉便朝那似笑非笑的臉嘴下令:

「開城門!」

粗重、厚實的城門被提舉起來。戴鹿芝走下城樓,對唐二和易老元小聲說:「我們快走!」神態自若的戴鹿芝,不露聲色地朝城門洞走去。擔著挑子的唐二和易老元,皆手抓籮系,在他身後緊緊跟隨。

戴鹿芝走出城門洞,沒有作絲毫的猶豫。他徑直朝著那黑壓壓的人群走去。

「戴大人……!」

「戴大人……!」

跪在地上的紳耆們呼喚著。在那些或高亢、或乾澀的嗓音里,傾注著老人們的眷戀、疼愛與關切。無論你戴商山怎麼倔強、自負、怎麼固執己見,面對我耄耋紳耆上百人的苦苦挽留,總該打消原先的念頭吧!至少,你在言語上總會有所回應吧!

然而,戴商山卻異常平靜,他的臉上甚至沒有任何錶情。

跪在地上的紳耆們,一個個全都驚呆了……

旁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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