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君子協定 66、田興恕一聲大吼,仆倒在漆色未乾的楠木棺材上

葉如松接任署理安順知府後,府屬諸務很快得以恢複。士、農、工、商也各行其是,悉如往常。但是,周夔、全興和「田將軍」之死,卻在安順城中傳為笑談。

為此,一民間文士作聯諷之曰:「人無可傳之事,雖勢崇位高,不過浮雲;士無可傳之真,盡粉飾虛華,終貽笑柄!」

就周夔、全興、「田將軍」之死,劉源灝自責「臨陣失算」。他曾數次上奏,懇請皇上治罪。奕下詔,宣布對貴州巡撫劉源灝給予降職留任的處分。在這道「上諭」中,奕責令劉源灝想盡辦法,弄清開州知州戴鹿芝的下落。

奕和劉源灝都沒有想到,忠勇、剛烈的戴鹿芝雖說身陷敵營,卻終究毫髮未損,在被何德勝軟禁了三個多月之後,他又奇蹟般地回來了……

何德勝是苦出身,十歲開始流浪在平越(今福泉)、甕安、開州(今開陽)一帶,從放牛、割草到短活長工,何德勝什麼都干,目的只求個暫時的溫飽。後來,他與燈花教信徒「劉祖祖」在甕安結識,於是命運就發生了轉變。劉儀順自稱四川宜賓人,他銀須過腹、白眉盈寸,年紀七十有九,很早就在各地傳習燈花教,教中人士尊稱「劉祖祖」。

燈花教,亦名青蓮教或清水教,實系白蓮教的支派。它的更名,一是沿襲明教的教義,取其光明一定能夠戰勝黑暗之意;二是為了逃避清朝官府的追捕,以利待時而動。它教人燃燈拜懺吃素傳徒,信徒遍於川、黔、滇、湘、鄂、皖、浙、蘇、魯、豫、陝、甘等省。

事實上,燈花教乃借宗教之名,行組織群眾反清之實。

經劉儀順啟發,何德勝加入燈花教,拜「劉祖祖」為師,學習文韜武略,拳劍刀槍,不幾年間便視野開闊,武藝大增。從道光末年開始,他糾結一夥江湖豪傑,出沒於平越、甕安、開州三地之間,專門攔劫官府糧餉,打搶豪門大戶。

通過傳習燈花教,何德勝還先後結識了王廷英、譚光前、陳紹虞、陳銘勛等人。後來,他們又一齊與都勻、麻哈、清平(爐山、凱里)等地的高禾、沈中和、柳天成、羅光明、賀洪恩等苗族首領結為好友。大家互相關照,情同手足。

咸豐五年六月,在燈花教教主劉儀順的鼓動下,何德勝、賀洪恩、譚光前、王廷英等人,率三千信眾門徒,在甕安縣境內的天文宣布起義。義軍殺官懲霸、打富濟貧,威震八方。貧苦農民和破產手工業者聞風響應,各盡所能,他們或以錢、糧支援義軍,或直接加入戰鬥隊伍。義軍的地盤越來越寬,人馬越來越精壯。

隨著形勢好轉,教主劉儀順自領一軍,北上思南、安化、石阡一帶,策劃開闢新的勢力範圍。他的這支隊伍有兩萬人,自稱「白號軍」。政治抱負即反清復明。

劉儀順進入思南後,從捐派、土地等民眾利益相關的敏感問題著手煽惑團頭,拉攏團丁、鄉眾。並向百姓許諾減租裁捐,宣傳白號軍的政治主張。不久,劉儀順與安化江家寨寨主,「致和團」團首何冠一父子、思南旋家壩武術教頭田某等打得火熱。而思南知府福奎的部屬、團首趙金聲等人,又與這田教頭、何冠一父子等關係密切,情同手足。

初五日,思南團首趙金聲縱火,引白號軍、「致和團」等由後山突入,一舉攻破思南府城。頓時,城中大亂,激浪洶湧的烏江兩岸,逃難的人們更是哭爹叫娘,呼兒喚女,人聲鼎沸……其狀慘不忍睹。

在人摞人、人擠人、人踩人、人壓人的推拉奔擠中,跌江淹斃的民眾,多達三千餘人。

劉儀順下令處死了思南知府福奎、提標守備陳士蛟、把總趙以成等數十位官員後,馬上與何冠一、田教頭、趙金聲等人分走東西南北,各竄印江、婺川、石阡、龍泉、湄潭等地佔山為王。其中,劉儀順佔據了府西四十里的岑頭蓋(今思南縣楊家坳鄉)。

有這岑頭蓋作根據地,劉儀順如魚得水。自此,白號軍與黃號軍遙相呼應,馳騁往還於黔北、黔東北的大部分地區。遵義、思南、思州數府的文武官吏,一聽「劉祖祖」或「何二強盜」就心驚膽寒。

咸豐九年七月,劉儀順、覃崽崽率白號軍大隊人馬佔據石阡府北境。

義軍充分利用人熟、地熟的優勢主動出擊,僅用三個多月就徹底打垮了蔣玉龍的川軍。

自此以後,黔東重鎮石阡府,被白號軍納入了自己的勢力範圍。

咸豐十年(1860年)初春,貴州提督田興恕軍駐黔東北的銅仁府。其湘軍營伍,已然擴充至八千餘人的規模。手下田興奇、田興勝、沈宏富、劉義方、周洪印等各營將領,則因作戰勇猛累立軍功,均獲授副將以上高職。師爺錢登選說:「好!這才叫兵強馬壯!」

錢登選還說,思南府和石阡府,向為楚、黔要道。若欲事半功倍地平定貴州各地的苗、教、號、回等悍匪,首先得肅清思、石,繼剿湄(潭)、瓮(安),殲除賈(福保)、何(德勝)諸賊,綏定省城。再圖都(勻)、麻(哈)及黃平苗賊。如此,「貴州苗亂」必然釜底抽薪,不壓自滅,田興恕欣然贊同。他採納錢登選的建議,向咸豐帝奕上奏,闡述了這一平定「貴州苗亂」的新觀點。奕閱罷奏章默許。

咸豐十年三月,田興恕自銅仁進剿思南、石阡兩府。

三月初,田興恕分遣副將田興奇以一千人進駐石阡近郊,副將沈宏富以二千人攻打思南府印江義軍,參將劉吉三以一千五百人援思南。田興恕本人則自率一部,與石阡知府韓超的「清江團」駐防府城,以備策應。

閏三月十二日,沈宏富進犯卷子坪,劉吉三亦援至大羅壩。經激戰,都司毛良貴等被打死,義軍首領張宗學等陣亡。四月初三,湘軍副將金太文部進攻六井山,白號軍將領胡黑玉等陣亡。上旬,府經歷汪應濤率營進攻松桃雞扒坎。十九日,白號軍突至官頂隘,將汪部圍殲,汪應濤等被義軍擊斃。五月,白號軍在玉華山義軍的支援下,於石阡猴場擊敗湘軍。

在這場戰役中,湘軍遭受了入黔以來前所未有之重創,死、傷共計七百餘人。尤其令田興恕傷心的是,連其堂兄、副將田興奇也陣亡了。

田興恕聞訊,直氣得嘴唇發紫,全身戰慄。他只吼出一聲「哥啊我的……哥!」當即便哭得昏死過去!田興恕醒來,發狠般地傳令三軍披麻帶孝,鳴炮誌哀。曾經驃悍無比的湘軍將領田興奇,轉眼變成了一口碩大的楠木棺材,靜靜躺在臨時搭建的靈堂里。那口棺木是田興恕撥出專款,為堂哥訂做的。

次日,在師爺錢登選的主持下,湘軍為田興奇舉行了隆重的葬禮。儀式的最後一項,是「鳴炮」。錢登選剛剛喊出「鳴炮」二字,營伍中頓時炮聲隆隆,槍聲凄厲,隊列前面,披麻帶孝的田興恕兩眼圓瞪,淚如泉湧,直哭得癱軟如泥。

「哥……!哥……!」田興恕一邊流淚,一邊在口中喃喃自語。

突然,他的身子在槍炮聲中開始搖晃。

「夏堂發……快!」錢登選見狀,連忙叫夏堂發、陶四歪等親兵扶住田興恕。錢登選抱住田興恕的身子,一個勁地勸慰他:「兄弟,節哀!兄弟,你一定要節哀啊!」錢登選的話,田興恕似乎聽見了,又似乎沒有聽見。他在那槍炮聲中拚命搖頭。「哥……!哥……!」

他的口中始終在喃喃自語。突然間,田興恕一聲大吼,猛力推開了扶持自己的錢登選和眾多親兵,「哥……啊哥!我的哥啊……!」他仆倒在楠木棺材上。

隨著幾聲大吼,手腳抽搐、全身戰慄的田興恕,在槍炮聲中再次昏死過去。

那口尚未著漆的棺木,緩緩落入墓穴……

半月之後,田興恕親自出馬,率湘軍主力進攻白號軍駐守的野馬和大寺頂。劉義順、何冠一奮力反擊無果,棄守突圍。十六日,湘軍攻下野馬,義軍將領冉珍海、張大發及手下三百人被俘。

除了冉珍海、張大發二人,三百義軍俘虜全部被田興恕下令斬首。

奉提督大人田興恕之命,親兵七手八腳地按住冉珍海和張大發,脫光了他們的衣褲。接著,冉珍海、張大發被押解至府城西街一造酒作坊。囚車剛停,田興恕、錢登選隨後便騎馬趕到。

「酒師呢?」田興恕劈頭就問。夏堂髮指著一壯年男子對田興恕說:「軍門大人,他就是這裡的酒師。」那男子打著赤腳,光著上身,胯襠前只是草草圍了一塊遮羞的布片。

夏堂發見那酒師傻杵在一邊,連忙呵斥道:「還不快給軍門大人行禮!?跪下!」酒師雙腳打顫,「撲通」一聲跪下了。「媽皮的!你這雞巴酒師,膽子不小哇!」田興恕很不高興地白了那酒師一眼,冷冷問他,「你多大年紀?一直都做這營生么?」

戰戰兢兢的酒師,趕緊用地道的石阡話答曰:「軍門大人,小人今林(年)的正月初三滿四殺(十)。從十三歲開始,我就在這酒坊做這營生……」

田興恕不待那酒師回答完畢,就冷冷哼個鼻音走開了。

夏堂發問酒師:「那兩個人,你認識么?」

酒師戰戰兢兢:「認殺(識),我和他們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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