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官司 64、張茂萱的案子給「掛」了起來

當天夜裡,孫遼綱帶兵包圍北教堂。布沙爾和仍各都嚇得躲藏在經堂中不敢出來。只有胡縛理和文乃爾秉燭而立,倔強地擋在大門外面。「尿,你聽著,這裡是教堂!請你立即把你的部下帶走!」

胡縛理厲聲斥責「尿缸」。

台階下面,孫遼綱舉著火把,一副公事公辦的架勢:「姓胡的,請你放珍重一點!近段時間以來,省城附近軍情吃緊。城裡有不法之徒引狼入室,和『長毛』、『號匪』私通……老子們此次前來,就是為了搜捕姦細!」胡縛理也絲毫不作退讓:「尿,我再重申一遍,這裡是天主教堂。也是天主教貴陽教區的主教府,我和所有法蘭西神父,都是規規矩矩的天主教神職人員。因此,這個地方,並沒有你所說的『長毛』、『號匪』……」但是,他的話立即就給「尿缸」打斷了。

「姓胡的,你也給老子聽著,」「尿缸」指著胡縛理的鼻樑訓斥道,「我沒有說你是『長毛』、也沒有說你是『號匪』。我們前來打攪,只是奉命搜捕其他姦細!」說著,他的手重重一揮,綠營兵們便「嘩」地圍了過來,槍口全部對準了比爾·胡縛理。

擋住大門的比爾·胡縛理臉上毫無懼色:「空口無憑!注意——空口無憑!尿,我需要證據。你們的證據呢?」

「操你媽的!」孫遼綱罵罵咧咧,「你要證據嗎?好,老子這裡不單有證據,還有證人!垮三,你站出來!」

話音剛落,綠營兵中跳出一個漢子,徑直走到了胡縛理跟前。

胡縛理舉起手中的蠟燭湊近一看,那叫「垮三」的漢子,正是白天進教堂「找水」的年輕人。

胡縛理大吃一驚。不過,他的情緒馬上就穩定下來。胡縛理咧嘴笑笑,滿含譏諷地對孫遼綱說:「尿,不用再說什麼啦!我知道的——你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們今天來騷擾我,大概是張茂萱的意思吧?!」

這幾年來,白斯德望為了培養比爾·胡縛理,督促並指導他對中國文化進行了比較系統的學習。包括枟說文解字枠枟康熙字典枠枟增廣枠枟三字經枠及大量的唐詩、宋詞、明、清小說等在內,都是白主教給他開列的學習課目。這種近乎囫圇吞棗般的惡補,委實增加了胡縛理在東方文化方面的學養,他自己也覺得受益匪淺。

見「尿缸」沒有吭氣,胡縛理繼續說:「其實,所謂張先生的『酬金』一事,是一件荒唐透頂的鬧劇。我的意思是說——即使現實中產生過這筆款子,它也不應由貴陽教區的教徒負責,更不應當由我——比爾·胡縛理主教或已經病故的皮埃爾·白斯德望主教負責。至於這筆款子的給付義務嘛……」

他故意停頓下來,冷笑了一聲:「我想,照鄙國枟民事法典枠的解釋,這筆款子的給付義務,應當由法蘭西共和國以國家的名義負責承擔——確切地說,如果貴國的張師爺真想索取這筆款子,它應當由鄙國駐華公使葛羅先生、法蘭西海軍司令沙納先生和陸軍司令蒙托班先生共同給他辦理!」

——言語間,胡縛理絲毫沒有掩飾自己對中國人的蔑視。

在場的綠營兵,一個個怒不可遏。「尿缸」則對胡縛理身邊的漢子冷笑道:「垮三,你把今天下午的事情說來聽聽。」

垮三指著胡縛理,慢條斯理地說:「下午,小的奉孫大人之命,跟蹤『川鄉酒家』的鐘老闆來了教堂。隨後,小的以找水為名,監聽了這個洋和尚與鍾老闆的談話。洋和尚說,不久前,法蘭西和英吉利的軍艦已經開進上海。估計要不了多久,他們將打進北京城。洋和尚還說,大清國的皇帝和皇城北京,已經全無存在的必要……」

「行了!」

孫遼綱打斷垮三的話,回頭給胡縛理提了一連串問題:「洋和尚,你是不是這樣說的?你敢抵賴么?是不是大清國的皇帝和皇城北京,已經全無存在的必要?」

胡縛理啞口無言——他知道,由於自己一時的疏忽大意,不慎被孫遼綱抓住了把柄。而這個把柄,足以給他比爾·胡縛理定個死罪。

「洋和尚,你給老子放規矩點,再敢膽大妄為,老子要你的命!」

孫遼綱臉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絲得意的神色。突然間,他揮槍大吼一聲:「閃開!」胡縛理、文乃爾無可奈何,只得閃身往一邊退去。眾多綠營兵咋咋呼呼地叫喚著衝進了教堂大門……

一時間,北教堂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從鐘樓到灶房,從經堂到卧室直至廁所、花圃,綠營兵翻遍了北教堂的每一個角落。「你們,你們全是混蛋!上帝絕不會饒恕你們!」比爾·胡縛理主教氣急敗壞,卻又把孫遼綱及其部下無可奈何。

「姓胡的,今天老子給你把話說清楚!」孫遼綱邊說邊將手中那殘餘的火把,斜斜地推舉到比爾·胡縛理跟前。火光中,孫遼綱和胡縛理的五官都時明時暗,難以琢磨,「從今以後——你們這些洋和尚,少管老子大清國的事情。要是不聽招呼,姓胡的,你到時別怪老子大清國過分!」

孫遼綱說罷,便「噗」地一聲,將手中那殘餘的火把扔到了胡縛理腳邊,孫遼綱響亮地拍了拍手,轉身揚長而去。

雖說巧妙發力,藉助孫遼綱整治了胡縛理和鍾老闆,但鍾老闆拒付的那一千兩銀子酬金還是令張茂萱、冷超儒心欠欠的。他們覺得,如此興師動眾也沒把銀子整到手,終究是美中不足。冷超儒思慮再三,終於想出了打官司這個路子。

「心培,衙門上下都是我們的人,說到打官司,你我不是輕車熟路么?」

「對呀,『錢官司,紙道場』,看他鐘老闆拿得出好多銀子去塞那些狗屁眼!」

張茂萱彷彿看見大堂上如狼似虎的衙役,一齊舉起「殺威棒」,將那鍾老闆打得連聲求饒。於是,這年二月下旬——即苗族義軍與黃號軍攻佔貴築縣扎佐巡檢,威脅貴陽的時候,鍾老闆被張茂萱告上了公堂。

眼睛高度近視的貴築知縣洪承炬,年紀已有六十開外。不知何故,他身上那套官袍總是皺巴巴的,時常散發著一股餿臭的氣息。

一副歪斜的、破舊不堪的老花鏡,懸吊吊地分架於鼻樑兩邊。進出衙門間,洪承炬愛佝僂著身子、低垂著腦袋,雙手則不停地四處摸索。正如他那委瑣的外表一樣,洪承炬向來不善鑽營,拙於官場上下的各種應酬。因此,這老頭儘管已年近古稀,卻還是個小小的七品知縣。

不過,在辦案方面,洪承炬卻有著非常紮實的功力。例如張茂萱這個案子,他只是將那狀子粗略地瞟了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破綻。

「張先生真會取笑。這樁案件,本官不好定奪啊!」洪承炬說著,雙手把狀子遞還給了張茂萱。張茂萱的眼神中間,立刻流露出幾分壓抑不住的失落感。

他拿著狀子,歪著腦袋冷冷發問道:「洪大老爺,這有哪樣不好定奪的呢?」

老頭字斟句酌道:「張先生從幕多年,想必對大清律例十分熟悉,對涉及各類案件的條條款款更是瞭然於胸。今日,在張先生面前,本官哪敢班門弄斧貽笑大方?」

張茂萱很不高興:「那些事情,在下一概不清楚。我今天來衙門,是專門向你們官家老爺討取公道的。坐堂審案,這可是你洪大老爺的本務!」說到這裡,他見洪承炬沒有應答,便緩緩搖頭道,「哪樣叫大清律例,哪樣叫條條款款。我不懂!」

「真的不懂?」

「真的不懂!」

老頭微笑道:「張先生從幕多年,怎會不熟悉律例?依照大清律例,凡爭執金額在銀子一千兩以上的案件,當事人若要起訴,小小縣衙是無權受理的。這份狀子,張先生宜直接向知府衙門投遞。」

「不行,這樁案件,你得親自給我辦理。」張茂萱態度很堅決。

老頭眉頭一皺,不高興了:「張先生,大清律例中的條條款款,本官已作詳細解釋。請足下設身處地,不要為難本官為好!」

張茂萱賠笑道:「多文老爺剛由黎平府調任不久,貴陽的事體,他未必熟悉。」

「嗨,你既是到了衙門,便是專一討取公道的。至於此案,他知府老爺怎麼審理,好不好審理,那是他的本務。你用不著操心。」

洪承炬將就張茂萱剛才說過的話,借用過來狠狠地杵了他!張茂萱不好發作,只得賠笑道:「洪大老爺,我的洪大老爺!你既是親民之官,又丁丁當當地拿了國家那麼多俸祿,還是應該體恤一下我們百姓的疾苦嘛!」邊說邊朝洪承炬眨動著眼睛。

洪承炬故作不知,溫和地給張茂萱下起了逐客令:「張先生,近日戰事催逼,長毛急攻青岩堡。這幾天,在下正為貴陽營籌集軍糧。本官無暇奉陪,你就在籤押房裡多坐一會兒吧。」

見洪承炬想溜,張茂萱心裡就著急起來。

「洪老爺,你好不開竅!」張茂萱一邊擠眉眨眼,一邊輕言細語道,「洪老爺,我的青天大老爺,等斷了這場官司,張某大大方方分它一半的銀子給你!」誰知那老頭卻說:「哪怕你全部給我,在下也無能為力啊!張先生,在下覺得,你趕緊去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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