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官司 63、胡縛理透露了一個「公開的秘密」

這段時間,同顯、尼邁、西滿都下到各自的堂口巡視去了。「聖地書院」的本多魯又沒回來。教堂只有胡縛理和新來不久的文乃爾、布沙爾、仍各。鍾老闆剛剛走進教堂的大門,就看見了年輕的主教胡縛理。主教的手上拿著一本枟聖經枠,正準備去經堂做彌撒。

「快救我!主教,快救我啊!」鍾老闆在胸前畫著十字,他那可憐巴巴的神態,令胡縛理大吃一驚。

垂頭喪氣的鐘老闆見胡縛理正在關切地打量著自己,忙接著說:

「主教,這件鬼事,實在非同小可啊。主教,請你進屋去,聽我慢慢給你敘說。」

「進屋去?」胡縛理滿不在乎地看看四周,連比帶畫道,「鍾,何必非得進屋去呢,這外面又沒其他人。說吧。」

鍾老闆賠笑道:「外面太冷,在下怕您凍著。」

「凍著?哈哈……你居然說我會凍著!」

胡縛理笑道:「鍾,當年我在著名的巴黎神學院深造的時候,真的不懂什麼叫冷,什麼是冬天。啊——塞納河、啊——萊茵河!」胡縛理突然間詩性大發,「那個時候,在法蘭西的許多河流上,幾乎都出現過年輕的比爾·胡縛理冬泳的身影啊!」

一時間,這位年輕的主教,沉浸在深情的懷想之中……

過了好一陣,他見惟一的聽眾沒有接茬,忙對鍾老闆說:「好啦,我們進入正題吧——鍾,我該為你做點什麼呢?現在,請你鄭重地告訴我好嗎?」

於是,在經堂外面的空地上,鍾老闆開始了訴說。哪知,他剛將這件事情說了一半,性格急躁的比爾·胡縛理就狂怒不已:「什麼?他敢向你要一千兩銀子的酬金……無恥!」

主教咆哮開了:「豬玀!無恥!」年輕的主教怒容滿面,緊接著,鍾老闆的耳邊「砰」地一聲脆響,他差點兒嚇得跳了起來……原來,胡縛理手裡的那本枟聖經枠被他狠狠拍在了花壇上!

「敲詐!敲詐!這是無恥的敲詐!」胡縛理煩躁不安地握緊了雙拳,在經堂外面的空地上來回疾走。他那憤怒的眼神四下里急速掃視著,彷彿在苦惱地尋找什麼……同時,他嘴巴里還在不停地絮絮叨叨,罵罵咧咧!

「這些渾蛋……該死的!我要把他們送上絞刑架!」

「該死的!真不要臉……這些渾蛋!」

有胡縛理主教給自己撐腰,鍾老闆心裡的焦慮稍稍得到一些緩解,然而,那底氣終究在心裡硬實不起來,他覺得自己還是忐忑不安,神思恍惚。

「鍾,告訴你,」胡縛理的雙手猛地停止揮動,「你知道嗎?在我們法蘭西,這毫無疑問是犯罪行為,我可以把他們送上絞刑架!」說到這裡,比爾·胡縛理右手的食指突然間伸得筆直……臆想之中,主教覺得自己超越了漫長、遼闊的時空,回到了遙遠的祖國。而在鍾老闆看來,主教那細長的食指,無異於一柄鋒利的、所向無敵的戰刀。此刻,它固執地顫慄著,正在探向一個遙遠得看不見、夠不著的地方。

胡縛理說:「不能給他們,這錢,你堅決不能給他們!」

鍾老闆賠笑道:「主教,我本著息事寧人的態度,希望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不過,主教,現在我的手中……暫時沒得那麼多錢。」

胡縛理:「不要屈服!我已經說過了,這錢,你絕對不能給他們!」

鍾老闆憂心忡忡地說:「主教,你想啊——我鍾某一個本本分分的生意人,他們會怕我嗎?!主教,我擔心張茂萱有別的板眼啊。」

「不會的!不會的!」胡縛理頗為自信地說,「他們肯定是怕你啦!我想我的猜測絕對沒錯!」鍾老闆心裡說:「主教,但願如此!」但是,對這件事情,他還是放心不下。他吞咽了一口唾沫,客氣地問:「主教,您了解張茂萱和冷超儒的背景嗎?」

胡縛理先是點頭,隨後又不屑一顧地搖頭:「知道一些,但不是很透徹。以前,白主教這方面給我說得很少。不過我也沒有必要了解那麼多!」

「但是,主教,這是大清國,這是我們大清國啊……」鍾老闆聲音裡帶著哭腔。

「什麼?」胡縛理不解,「法蘭西與你們大清國,難道還有什麼差異嗎?」

鍾老闆說:「主教,差別是肯定存在的。比如說,大清國有一種東西叫『師爺』。這東西很古怪。說他是官員吧,他從未佔據過朝廷的官制序列;說他不是官員吧,他又出沒於大清國的官場之中。而且,這些人的權力還大得很!好多人的前程、命運,都被其操弄於股掌之間——主教,在你們法蘭西,想必沒有這種玩藝兒吧?」

比爾·胡縛理再次激動起來:「官府!你們的官府算什麼!你們的師爺又算什麼!」說到這裡,胡縛理露出一臉的輕蔑,「鍾,你們大清國有鐵路嗎?有蒸汽機嗎?還有,你們大清國有軍艦、滑膛炮和毛瑟步槍嗎?」

鍾老闆無言以對。

「沒有吧?!好的,你們大清國確實沒有這些東西!那麼,鍾,我可以告訴你一個公開的秘密——不久前,法蘭西和英吉利的幾百艘軍艦,已經開進了上海。估計要不了多久,他們將向天津和北京挺進!」

「真的嗎?我咋沒聽說過!」

胡縛理:「對於你們的政府來說,這樣的壞消息,老百姓知道得越少越好!」

鍾老闆半信半疑:「主教,剛才你說到北京,那地方可是大清國的皇城咧!」

「皇城?難道這座皇城它還有存在的必要嗎!」這下,反而是胡縛理顯得有些驚訝。他的目光突然間變得異常冷峻,「法蘭西帝國的軍隊.通無阻,他們願去哪裡,就可以去哪裡訪問,上海、北京,還有非洲、安南(越南)——誰也阻止不了法蘭西帝國,誰也改變不了偉大的法蘭西帝國的意志!」胡縛理的話,鍾老闆似懂非懂。

說話間,教堂門口出現了一個套破棉襖、打赤腳的年輕人。胡縛理厭惡地皺起眉頭,大聲問那年輕人:「你幹什麼?」

年輕人走過來,戰戰兢兢地說:「老爺,我想找碗茶水喝!」

胡縛理一聽就不大耐煩:「你走錯路了。這裡不是茶館,是教堂!」

年輕人說:「我曉得這是教堂。喝瓢冷水都不行么?」說著,他固執地走到水井邊,放下吊桶打水。扯上吊桶之後,他用手捧了那井水,一陣「噓噓」狂飲。大概寒氣太重,熱氣在他的雙手、口唇上徐徐冒起。雖說胡縛理沒有過分刁難那個倔強的年輕人,但是,一絲鄙薄的神色,始終凝結在胡縛理那矜持、自負的眉宇之間。

「……誰也改變不了偉大的法蘭西帝國的意志!」順著剛才的那個話題,胡縛理作了總結性的重複。隨即,他對鍾老闆大聲說,「噢……好了,我們不說這些!鍾,關於你所擔心的兩個師爺的問題,我前面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從現在開始,無論什麼亂七八糟的顧慮或恐懼,你統統給我打消。一句話:不要理睬他們!」

「不要理睬他們?」鍾老闆心裡卻說,這話說來容易做起難啊!

「主教,這不大可能。真的不大可能!」鍾老闆顛三倒四,前言不搭後語,「往後,不知他們還要找些什麼岔子來搞整我。」哪知,胡縛理卻顯得格外興奮。

「很好!如果真是這樣,那麼,鍾,這將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胡縛理狡黠地眨眨眼睛,笑道,「鍾,如果他們去糾纏你,你可以坦率地、明白無誤地告訴他們——那所謂一千兩銀子的『酬金』,不應當由你負責!你叫他們來北教堂找我好了。」

鍾老闆半信半疑地點頭稱是。胡縛理咬著牙,冷笑道:「鍾,如果張、冷他們敢向我挑釁,那麼你瞧著吧,萬能的上帝將絕不吝嗇它的智慧和幽默!」

「多謝主教……多謝啦!」鍾老闆感激地向比爾·胡縛理鞠躬。儘管,對胡縛理的一番長篇大論,他似懂非懂,但是,他不再惶恐不安、擔驚受怕。鍾老闆心頭的顧慮已經徹底打消。

這時,連比爾·胡縛理本人都沒有想到,張茂萱、冷超儒二位師爺,竟然敢攛掇參將大人孫遼綱,向年輕、驕狂的主教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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