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故土 60、奕說:就這麼死,還真是便宜了他

官轎「吱嘎」、「吱嘎」,時高時低地搖晃著。蔣霨遠他們很快就上了驛道。

布簾被蔣霨遠撩起,大地依舊一片銀白。首先進入他視野里的是省城北郊的老鴉關(今屬雲岩區黔靈鄉)。

老鴉關乃川黔古驛道的必經之地。同時,作為貴陽門戶,它也是官府的戰略要地。因此,歷代地方志均稱其「北門鎖鑰」。自咸豐四年以來,因貴陽市郊戰亂頻仍,今日的老鴉關四野蒼茫,荒無人煙。高固的石牆凌空飛峙一關突起,兀立於浸骨的寒風之中……

「吱嘎」、「吱嘎」!

在轎子那頗有節奏的晃悠中,心事重重的蔣霨遠憂鬱地移動目光放眼四望。惟見天野空曠,滿目肅殺,山河破碎,蒼莽的天地間,飛揚的雪花零零落落、悄無聲息,就像一群找不到歸宿的冤魂。

蔣霨遠啟簾下轎,與張茂萱、冷超儒、海瑛、龔自宏及眾官員一一行禮,拱手道別。「回去吧,回去吧!」他有氣無力地對大家說,「諸位,你們請回去吧!」

誠惶誠恐的眾官員,黑壓壓地排列於雪地上,不知如何是好……

張茂萱、冷超儒二人,早就有些不耐煩了,但他們卻假裝流淚抹涕,做出了一副依依不捨的樣子,對蔣霨遠千叮嚀、萬囑咐,不厭其煩地提醒中丞大人「路上多加保重」。蔣霨遠礙於面子,客客氣氣地敷衍了張茂萱、冷超儒幾句。然後,他掃視了眾人一眼。「請回吧!諸位都請回吧……」蔣霨遠大聲說,「你們不走,本撫院也不好意思上路啊!」

眾人聽了這話,便紛紛朝蔣霨遠揮一揮手,折身回去了。

第三天黃昏,蔣霨遠一行到達黔北重鎮遵義。遵義知府吳德溥、提標遵義協副將李成錦,把中丞大人安排在鳳凰山麓之「協台壩」住宿。並調集了一哨兵勇,專門給蔣霨遠擔任警衛。

協台壩地勢平坦,原是播州宣慰使司衙門。明萬曆平播之後,仍為遵義軍民府治地。清順治十五年(1658年),清兵南下,總兵馬化豹攻佔遵義,駐紮該府衙。此處遂相沿為遵義協副將衙門。作為一座武職公署,此處環境幽雅,庭院深深,平常間少有打攪。又因副將別稱「協台」,故地方中人將之呼著「協台壩」。

經過一路的旅途勞頓,蔣霨遠已是精疲力竭。他無力與吳德溥、李成錦等人應酬,遂早早閉門歇息。次日拂曉,歸心似箭的蔣霨遠等不及吳、李送行,即催著僕從、轎夫們匆匆上路。這支奇怪的隊伍進四川、過湖北、穿河南。徑直朝北而去……

但是,蔣霨遠最終沒有進入京城,他要回山西老家。父親遺留在京城的房產,蔣霨遠已經打定主意要放棄它。

一個月之後——即臘月二十九日,蔣霨遠他們來到了山西的一個小村。這兒是京城蔣氏的祖居地。九十多年前,清廷總督、軍機大臣蔣攸銛,就出生在村口的一座茅草房裡。

離村子尚隔三里地,蔣霨遠就開始棄轎步行。

到了村口,蔣霨遠抬起頭來,吃力地仰望蒼天,胸中翻江倒海,百感交集。俄頃,他轉身四顧,淚眼迷離……最後,蔣霨遠腳步蹣跚,跌跌撞撞。只見一根雪白、焦枯的長辮兒悠忽一晃,他軟軟地仆倒在那破敗的茅草房前:「家呀!家,這兒才是我的家啊!」

蔣霨遠失聲大哭,在茅草房前長跪不起。「蒼天,你為何要作這樣缺德的安排啊?我蔣氏父子兩代數人,讀孔孟,爭功名,皆進士及第,光宗耀祖。哪曾想,榮登金榜,躋身翰林,不過是賤價賣身!這,這何異於煙花女子紅樓里酥胸半露任人淺薄啊?!」頭髮散亂的蔣霨遠,此時傷心得就像一個受了委屈的村夫野老,他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喊著,叫罵著。「蒼天,你詛咒吧!羽瑤既是繞了這麼多的彎路,跋山涉水回到這裡,哪怕今天死去,也絕無半句怨言!」

任性的叫罵、哭喊間,蔣霨遠頻頻以頭擊地……

「媽的,這老頭是誰呀?」地方中人齊聚村口,老老少少都在互相猜測。膽子大些的,悄悄向僕從打聽。答曰:「這是蔣大人,你們村的。」

「額蒙蔥地(我們村的)?!」一個衣衫襤褸、鬚髮皆白的老農咧嘴大笑,暴露出一口七零八落的黃板牙。

「額蒙蔥地肉,額賊樓,雞念堵起啥酒樓,咋木駕瓜踏裂?(我們村的人,我最老,今年都七十九了,咋沒見過他呢?)」

「沒見過?」僕從譏諷老農,「軍機大臣蔣攸銛你總該聽說過吧?這位蔣大人,就是蔣攸銛的兒子。他的官銜雖說比不上軍機大臣,好歹也是二品官呢!」哪知,那老農卻說:「我只知道這茅草房的主人姓蔣,名字也叫蔣攸銛,在京城做官。那個叫蔣攸銛的人,我們從未見過他。早些年,聽說他已經死球了!」老農停頓片刻,奇怪地問僕從:「他兩父子都當了那麼大的官,還回咱這窮溝溝兒幹啥哩?!」僕從無言以對,只是拉開皮褡子,拿出一錠銀子遞給老農說:

「老人家,請你安排一下,叫年輕人將這房屋修整修整弄出來。蔣大人好在這兒養老呢!」

老農將那銀子扔在地上說:「我們給他搗弄就是啦,你拿這鐵塊幹啥呢!」

「這是銀子!」僕從把銀子撿起來,重新遞給老農,「買磚瓦、石料和木料總要錢吧?你們就用這銀子開銷。剩下的,給大家作酬金好了。」

老農說:「木料、石頭,這兒多的是。磚頭、瓦片么,打窯燒制也要不了幾個錢兒。」

僕從說:「蔣大人再三叮囑,不能虧了鄉親們!這銀子,你就把它拿去吧。」

老農反問他:「銀子那雞巴玩藝兒,不就是塊死鐵么?!我們窮人家拿來做甚?能當衣穿飯吃?!嘿嘿,拿來揣在口袋裡,老漢我還嫌它硌手呢!」

不知是舊病突發還是旅途中勞累過度,抑或,是情緒激動導致肝火逆行,回到原籍不久,蔣霨遠就得了中風症。第一天,他四肢麻木,不能動彈;第二天,目瞪口呆,說話困難;第三天,他大小便失禁……咸豐十年(1860年)正月初七日,正二品貴州巡撫蔣霨遠,在其山西原籍病逝。地方官聞訊,急忙稟報山西巡撫。省中大員旋即草擬奏章,並以八百里火票傳信稟報朝廷。軍機處把奏摺轉呈皇上的時候,二十九歲的愛新覺羅·奕,正在懿貴妃房裡「辦事」……

懿貴妃又名「葉赫那拉氏」,乳名「玉蘭兒」;其父惠徽乃滿洲正黃旗人。惠徽曾任職安徽徽寧池廣太道。咸豐二年(1852年),其長女玉蘭兒剛滿十七歲,便僥倖御選入宮,賜封「蘭貴人」。

奕先天體質羸弱,陽事不舉。望著宮中那些貌若天仙的美女,他經常無所適從。雖然他有時也會突然間出現久違的生理反應,誤認為自己和原先一樣壯碩。可是,當他急薅薅地拋開眾臣,把如花似玉的嬪妃喚至帳中,卻仍然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他甚是沮喪。

有一次,奕偶爾聽御醫說,鹿血是個好寶貝。「日飲鹿血三羹,能壯陽,提神。人根長硬如鐵,御女輕鬆,可徹夜不息。」奕是個有心人。他當即就聽出了御醫的弦外之音。

不久,奕的貼身太監奉旨出宮,直奔幾百里之外的熱河(今河北省承德市)。在避暑山莊的木蘭圍場,太監、武士們趕的趕,圍的圍,用套索捉住了上千頭鹿子。太監們不厭其煩地反覆比照,左右挑剔,最後從中選取了二百頭。他們將這二百頭鹿子帶到京城,抽調專人細心地豢養起來。

從此以後,御醫、太監定時到欄中抽取鹿血,專供奕飲用。

御醫的說法一點不假。奕的體力果然有所增強。於是他鉚起勁兒,將宮娥們逐一檢閱——依宮裡的說法,這種行為叫做「巡幸」。

「巡幸」到蘭貴人的時候,奕驚訝地發現,此物和其他女子大不一樣。

蘭貴人從小生長在官宦之家,不僅機智、乖巧且識文斷字通曉訓詁,尤其擅作詩賦。對皇上所熱衷的男女之事,蘭貴人專門做過研究。她覺得,「巡幸」二字稍嫌古板,「交媾」之謂又端的鄙俗!

但是,在肌膚之親中,男男女女既然愉快合作共攀佳境,雙方間總得有個朗朗上口而又心照不宣的暗號,才算得是錦上添花。於是,蘭貴人便將她和奕的特殊交往稱做「辦事」。

豐潤、靈巧而又情慾旺盛的蘭貴人,從小就無師自通,頗擅男女之事。上了奕的龍床,恣肆汪洋的蘭貴人更是從容應對,如魚得水。她今兒那麼著,明兒這麼著,「辦事」的花樣時時翻新。令奕眼界大開,驚嘆不已。有時,蘭貴人餘興未盡,便趁著香汗淋漓,給奕盡心儘力地續上幾手怪招,直把兵力虧空的皇上折騰得哼哼唧唧臉青面黑。然而,奕卻樂此不疲。因為,正是在這種不顧實力死拼硬打的較量中,他體會到了從未有過的.快。

從此,他「辦事」專找蘭貴人。至於宮裡的其他嬌娥,奕就不願再去煩累她們了。咸豐四年四月,蘭貴人晉封「懿妃」。咸豐六年三月二十三日,這懿妃生下了皇帝的大阿哥載淳。奕為此龍心大悅。次年,懿妃晉「懿貴妃」。原先那個「蘭貴人」的身份和名望,這時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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