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焚情 56、黃號軍兩萬人馬突然消失

張茂萱走後,省城的軍情日益緊張,尤其是貴陽東北的羊昌堡、白泥場、隴上、隴腳、拐九、喇平里一帶,更是「匪幟張揚」、「賊蹤遍野」!方圓數百里範圍內,豪門顯貴的家產統統被義軍焚毀、沒收;不管男女老幼,凡身穿綾羅綢緞者,義軍逮住就殺。一時間,省城東北鄉屍橫遍野,荒火咻咻。

五天過去。七天過去。張師爺前往古州搬兵,已整整十一天了。

然而,田興恕那邊始終杳無音信。糟糕的是,義軍前鋒,依舊直衝省城而來……

萬不諳事有轉機……這天清晨,蔣霨遠準備到北門檢查官軍的防務。他帶著隨從剛走到「撫牌坊」的十字路口,卻見水田壩團首唐炯、貴陽營游擊孫遼綱騎著馬,迎面沖了過來。

「蔣大人,蔣大人!」孫遼綱跳下馬來,笑嘻嘻地說:「下官給蔣大人報喜。」

「什麼喜?快說給我聽聽。」內心裡,蔣霨遠對孫遼綱的話不以為然,但是,有那精明的唐炯在場,他臉上不得不做出一副饒有興趣的樣子。

孫遼綱拉住唐炯:「我嘴笨,你說!」

唐炯朝蔣霨遠行個打拱禮,這才稟報道:「蔣大人,你老人家可以寬心了——正在攻打北衙寨營和圖雲關寨營的兩股賊匪全部撤圍了。」

「撤圍?」蔣霨遠不大相信。

「是的,撤圍了。」唐炯又接著說,「昨夜,兩股賊匪同時撤離了洪邊里和圖雲關,下官實在詫異,為了弄個明白,今日一大早,下官派出探馬暗地偵察,發現這兩萬賊匪果真已了無蹤影。」

一夜之間,兩萬人就突然消失了?!兵無常勢,水無常形,這話不假啊!蔣霨遠望著身邊的冷超儒、唐炯和孫遼綱,咋都掩飾不住內心的狂喜。

「走,大家都到衙門去。」蔣霨遠說,「老夫要好好犒賞一下諸位。」

他們剛在酒桌子邊坐定,去古州的張茂萱也回來了。游擊連忙拉他入席,眾人饒有興趣地向他打聽那個神秘的湘西小伙田忠普。

張茂萱一邊講述,一邊摹仿田忠普的動作、語氣和神態。蔣霨遠他們不時被張茂萱惟妙惟肖的表演逗得大笑不止。

田興恕的故事,張茂萱已經講完了,也講累了,但他仍很興奮不已。他喝下一杯酒,決定從頭再演示一遍。「手諭呢?」他摹仿著田興恕的憨態,攤開巴掌,一本正經地問冷超儒。冷超儒把一疊公文紙遞過去:「總兵大人,這是『上諭』的抄件。」

張茂萱接過來,把它往案桌上一丟,找出毛筆,問冷超儒:「回執呢?」

冷超儒:「回執不用簽了。此次行動事關重大,蔣中丞沒有把軍令作一般手諭來處理;他委託鄙人前來古州,當面將作戰意圖向田大人作口頭陳述。至於『上諭』的抄件呢,你看看就可以了,我還要帶回去的。」

「哦,我曉得嗒!」張茂萱學著田興恕,斜斜地把腦袋嘲諷地揚了一下,不咸不淡地說,「上次我聽蔣霨遠的安排,他現在派你來古州,分明是興師問罪嘛!」剛一演示到這裡,大家都忍不住哈哈地笑了起來。

「你個狗日的張茂萱!」蔣霨遠戰抖著幾根長短不一的手指頭,笑著罵道,「看不出,你個狗日的張茂萱,演戲還真他媽的有一套!」

這一次,冷超儒未能在蔣中丞那裡攤上挨罵的機會。

蔣霨遠說:「看來呀,『圍魏救趙』之策是成功的。何德勝、潘名傑他們,分明是開往都勻,和那個湖南小伙拚命去了!」

「對對對。」孫遼綱、冷超儒和張茂萱都隨聲附和。只有唐炯不以為然,說:「蔣大人,據卑職的分析,此事並非你老人家調度有方,也不是何、潘二匪沒有攻克貴陽的實力。而是因為『號匪』內部出了亂子!」

「亂子,什麼亂子?」蔣霨遠睜大雙眼,驚疑地打量著這自負的、口無遮攔的後生。

「是的,蔣大人,『何二強盜』他們現在的確出了個亂子。」唐炯嘴角邊,習慣地漂浮著一絲鄙薄的笑意,「中丞大人若是不相信,卑職手中,有真憑實據可供核查。」

聽唐炯把話說完,蔣霨遠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黃號軍內部,何德勝、陳紹虞二人因爭權奪勢,長期不和。上個月,趁何德勝率領嫡系部隊離開玉華山,攻打省城之際,陳紹虞自立為王,竊取了第一把交椅。另一位黃號軍頭目王廷瑛,向為何德勝死黨,他見勢不妙,連忙派人給何德勝送信,要他趕緊回玉華山,否則將王位難保。

何德勝聞訊,只得依計照辦。而他和潘名傑圖謀省城的計畫,也隨之功敗垂成。

「哈哈哈哈……!」蔣霨遠大笑畢,得意地對唐炯、孫遼綱和冷、張二位師爺說,「這些草寇,實在是鄙俗不堪、可笑之至啊!表面上,他們相互間勾連甚緊,齊心協力共與官府為敵。暗地裡呢,卻又在彼此算計,勾心鬥角!這樣一群烏合之眾,終究做不出什麼大事。」

「中丞大人,」冷超儒說,「這就叫『槽中無食豬拱豬』。何德勝想當草莽英雄,諒他也成不了多大氣候。」唐炯卻說:「冷先生,這可不一定!『何二強盜』他一俟把自己的內亂撫平,說不清什麼時候又要捲土重來的。」

沒高沒低的唐炯,直把冷超儒嗆得答不上話來。

蔣霨遠也不好反駁唐炯什麼。他轉念一想,這次省城被圍,何、潘二匪畢竟沒佔到什麼便宜,無論怎麼說,都是值得寬慰的事情。

他心裡暗道:「大敵當前,多虧趙畏三穩住了他的青岩堡。否則,『何二強盜』怕是早打進貴陽城了!至於田興恕,更是雪中送炭,功不可沒呢!」

一想起田興恕,蔣霨遠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蔣玉龍。「倘設蔣玉龍得力,我老夫怎會挨這番驚嚇喲!」想到這裡,他腦子裡冒出了一個新的念頭。

咸豐九年夏天,在湘軍的主動配合下,貴州官軍捷報頻傳。安順、都勻、黎平、鎮遠等府的多處失地被官軍收復。省城周邊的「定廣龍開修」(即定番州、廣順州、龍里縣、開州、修文縣)一帶,黃號軍的進攻也有所收斂。但是,平越直隸州和黔北的思南、石阡、遵義三府情勢危急,告警聲聲!平越直隸州的甕安、餘慶、湄潭,思南府屬騖川,石阡府屬龍泉,遵義府屬正安、綏陽,桐梓等州縣……幾乎是狼煙不息,烽火相望。

「看來,神乎其神的蔣玉龍,也不過如此而已!」如今,提起這個虎頭蛇尾的草包司令,蔣霨遠就禁不住黯然神傷……黔中「匪起」,迄今才五年時間。黔省綠營中,提督、總兵竟然朝秦暮楚、接換數人。歷任督提、總兵,要麼不敵賊寇,戰死沙場;要麼玩忽職守,被同僚、上司奏參革職!那麼,賊寇為何越「剿」越多,官軍為何屢戰屢敗呢?它們兩者之間,是不是有什麼關聯?這些問題,令中丞大人百思不得其解。但是,有一點,蔣霨遠是非常明了的——官軍將領,大多數人都急功近利,貪生怕死!這種惡習,導致其「軍中偶勝,誇大其詞捏造戰績」;大敵當前,則「喊破喉嚨,無人聽命」。

「如果說,土豪姚安邦尚可諒解,那麼,對蔣玉龍這樣的綠營將領、朝廷命官,萬萬不可有絲毫的寬赦!」蔣霨遠心裡說:倘是輕易地寬赦了他,我蔣羽瑤便是在搪塞聖上,蹂躪蒼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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