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焚情 55、忠普不明白男女之事和大清國的朝廷有什麼牽連

田興恕身著便裝,分別去沈宏富營和「虎威營」巡視了一圈。

天色剛開始發暗,街面上行人不多,更看不到一個湘軍士兵的身影。每一個官佐、士兵都在兵營里忙碌。兩個多月沒有打仗了,部隊卻士氣高昂,秩序井然。忠普暗忖:看來,封閉管理還是有一定的作用。

田興勝陪著他,悠閑地走出了「虎威營」營門。

今天是四月十三日,古州城頭的點點燈火,與孤懸西天的明月、銀河裡的璀璨星辰交相輝映。天地之間顯出一種久違的祥和、寧靜。

似乎這裡亘古就沒有發生過戰爭。恍惚間,這歷經洗劫的古城,在田興恕眼中變成了人間仙境。他的心情格外舒.,很想同自己的兄長說點什麼。

興勝卻指指街上的酒肆,半開玩笑道:「好長時間呷酒嗒。忠普,我們恪(去)一人呷二兩……」

都什麼時候了,他居然動這種念頭,忠普有點不大高興。不過,他對田興勝歷來都比較溫和,便說:「算啦!我們改天再呷。你也自己想想,你身為一營之主、領兵大員,要是醉得麻扎扎的,還成個么子話?!」田興勝臉一紅,沒有吭聲。

辭別田興勝,忠普折身走向西門。

往日熱鬧非凡人進人出的鼓樓,今夜悄無聲息。鼓樓前不但沒點燈籠,而且連那兩扇大門都關上了。這裡有幾棵歷盡滄桑的古榕樹,樹齡雖說已近千年,仍舊枝繁葉茂,丰姿綽約。此時,月光把古榕樹的陰影投映下來,那斑駁的光影,使鼓樓顯得更加冷清。站在這兩扇大門前,田興恕舉目四望,心頭湧出從未有過的惆悵……

「惜春戲班」的人都到哪裡去了?還有翠屏,你這憨女!難道一聲不吭就要走嗎?去意彷徨的田興恕又氣又急,禁不住猛擊一拳,狠狠打在門上。哪知這一拳出去,就把兩扇大門「吱嘎」一聲弄開了。

原來,這大門根本就沒關。

田興恕不假思索就闖了進去。走出幾步後,他又想了想,返身回去關大門,並用力推上了門閂。第一進院子靜悄悄、黑黢黢的。

第二進院子也很靜,但是,樓上的一個房間亮著燈光,紙窗上面不時晃動著一個模糊的人影。

那是誰?是翠屏么?在這令人費解的寂靜中,田興恕的腿腳突然因激動而戰慄起來。「不管是不是她,我都得看清楚了再走。」他一路想,一路走,踏上木梯時,他隱約聽見房間里有過一聲女人的咳嗽。「一定是翠屏,一定是!」

一步,兩步,三步……

田興恕邊走邊暗暗祈禱著:「翠屏,翠屏……」他心頭多麼希望那聲咳嗽是翠屏的聲音啊!上完木梯,田興恕像翠屏那次見他一樣,竭力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朝那個有燈光的房間走去。「一定是翠屏,一定是翠屏!」忠普心裡仍在虔誠地祈禱著。

說不清究竟是什麼原因,走著走著,他的步子漸漸地慢了下來。

「不速之客!」當他走到門邊時,意識已完全清醒。他覺得自己是一個名副其實的「不速之客」,正在破壞規矩,貿然闖入別人的領地。

然而,自出世以來,他就沒有承認過什麼規矩——他覺得製造規矩也好,遵守規矩也罷,那都是別人的事情,與他田忠普不相干!在他眼中,世間所有規矩都是廉價的牢籠,你在乎它,它就高不可攀,難以逾越;反之它就蕩然無存。此刻的田興恕,更是不願無端地約束自己。這時,遠處傳來一陣乾澀、沙啞的歌聲。這種山歌,是侗家人春耕時愛唱的「栽秧調」——大田栽秧嘛行對行,三溝青來兩溝黃,晚秧苗黃欠糞草,小妹臉黃欠我郎……

田興恕尚未走到門邊,那扇門已在月光下悄然拉開了!一張秀美的臉帶著幽怨,猛然出現在忠普跟前。

「我在等你。」那是翠屏的聲音!她背後的屋子裡,明晃晃的燃著兩枝蠟燭——辦喜事的那種大紅燭!田興恕正在詫異,那女子撲上前來,猛地一收雙臂,緊緊將他抱入懷中。「他們串鄉去了。」她在田興恕的耳邊說,「我知道你要來。就留下看家,在這等你。」她的聲音很低,似乎生怕第二個人聽見。

田興恕被翠屏拖進屋,按坐在臨窗的木床上。隨即,她使勁去吹燃燒得呼呼作響的蠟燭。那燭光好牢實,牢實得就像一條逆風飛揚的紅綢子!她固執地吹了好幾口,才把那不甘心的燭光弄滅。

她走到床邊,重新抱住田興恕,問他:「知不知道我為什麼不關大門?」她邊說邊動手解他上衣的紐扣,等不及田興恕回答,她又說,「我在等你。」坐在床沿的田興恕雖未吭聲,卻伸出兩手,憐惜地箍住了翠屏的細腰,隨即,他側過臉來,把它緊緊貼住翠屏那鼓突的胸脯,諦聽著她那狂亂的心跳。

這時,田興恕的軍上衣已經被翠屏脫下來了。翠屏順手一撥拉,那件軍衣就被她扔到了地上。她猛吸一口氣,再次狂熱地摟住赤裸的總兵大人,「田大人,田大人!」翠屏的喉嚨里嬌聲呢喃著,雙手在他腰背上脖頸上殘忍地摩挲、抓撓、撕扯……

田興恕幸福地閉著眼睛,任由這女子在他身體上宣洩風騷。他聽見這女子在他耳邊語無倫次地說,我在等你,我從一生下來就在等你……我知道你會來這古州,所以幾年前我就先來了古州……老天爺給我說今天晚上你要來,剛才大門一響我就猜到是你……樓梯一響我就曉得你已經上來了,是你來了……你知不知道我心裏面有多高興啊!你肯定想問我「未必你不怕是其他人么?」那麼我告訴你,除了你田大人之外沒人敢有這個膽量!

翠屏一口氣說完這些,才如釋重負般地把手放開了,她輕輕踱到窗前,望著深邃的夜色說,「他們不行。他們不配做男人。大清王朝沒有男人!」她的聲音很輕柔,自言自語地好似在說夢話。田興恕本來想問「他們」是誰,但當翠屏提到「大清王朝」四個字時,他腦子糊塗了。他弄不明白,這男女之事,究竟和大清國的朝廷有什麼牽連。他覺得這些問題太深奧,索性不去深究……

明月清風,萬籟俱寂。窗外,一縷幽香飄然而至,時遠時近地在他們鼻息間縈繞。梔子?桂花?蘭花?田興恕猜測一陣,心中還是沒個底。「嗨——這女子!」他想,這女子就像那莫名的花草一樣,神秘中帶著誘人的清香。猛然間,田興恕恐慌地預感到,翠屏的出現,完全有可能影響到自己的一生!

「你願意?」

「願意。」

「值得?」

「值得!」

——他在心頭自問自答。

伴著那股莫名的幽香,翠屏為自己寬衣解帶……就像春天的花朵一樣,她婀娜地綻放著,把身體呈現給自己最中意的男人。後來,翠屏身上什麼都沒有了。她感到生命快慰地舒展著,張揚著,馴服地溶解在剔透的月色之中。

過了一坡又一坡,看見妹子我伸手摸。

摸上摸下還摸臉,摸得妹子鑽草窩……

窗外又傳來粗獷的「栽秧調」。田興恕抬眼看去,只見不遠處,一灣流水在月光下閃爍著光澤,銀鏈般地繞城而過,從容西去;這就是久負盛名的都柳江,歌聲來自江的對岸。那個唱歌的男人是誰?

究竟是約會的侗族青年,還是捕收夜魚的打漁崽?歌聲悠揚,月色朦朧,看不見江邊那渺茫的人影。於是,時光、景物都顯得格外虛幻,只有眼前這個女子是真切的。

啊喲……這月光裡面,原來有聲音啊!這聲音就是侗家人的「栽秧調」。而這歌聲也是有顏色的,這顏色,就是皮膚的色彩月光的色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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