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焚情 52、蔣遠搞了一個大動作

對蔣霨遠來說,「何二強盜」真是可惡!

咸豐九年夏四月初二日,何德勝聯絡潘名傑的苗族義軍,各出一萬人馬,同時從東、西、南、北四個方向猛攻省城。這時,原安順府郎岱廳同知戴鹿芝剛剛調任修文知縣,蔣霨遠命令戴鹿芝:立即組織本縣所屬鄉團,和丁寶楨、唐炯的團練一起作戰。哪料,開戰頭三天,戴鹿芝、丁寶楨、唐炯等團練就不堪重創,貴陽北面的扎佐、馬場、羊昌堡、白泥場,東面的谷腳、貓場等軍事要地逐一失守。戴鹿芝、丁寶楨、唐炯的團練只得向南面的水田壩方向潰逃。

在三江、定扒、高穴塘一線,數支團練就地連營,與義軍對壘較量。

為了增強官軍的防禦能力,蔣霨遠還將清鎮何三斗的「結義團」,從鴨池河調到北衙,鞏固省城的第二道防線!蔣霨遠給何三斗下令:

嚴防死守,決不能再往省城退讓一步!

官軍、團練棄守敗逃後,與羊昌堡、白泥場毗連的香紙溝、新堡、金土壩等,隨即也落入義軍手中。義軍前鋒,曾一度推進至水田壩、定扒一帶,距省城不足七十里。小小的貴陽城,只有南面青岩古鎮尚未淪陷,它仍然處於「石坊團」的控制之中。然而,幾十里之外,省城貴陽風聲鶴唳,岌岌可危。城裡的富戶豪紳們紛紛挖地三尺,掘穴打洞藏匿財寶,然後匆匆收拾了細軟、糧食,拖家帶口逃出大南門,逶迤向南往青岩堡退避。在鉅賈大戶們看來,趙國澍的那片領地,似乎成了貴陽人惟一靠得住的避風港。

為早日奪取貴陽,何德勝、潘名傑經過商討,決定甩開貴陽東北外圍的團練,集中優勢兵力攻其一點。義軍集中到香紙溝,將兩萬人馬進行了整編。此後,他們分成東、西兩路,何、潘各領一萬人,以茶店、圖雲關兩地為目標,疾速向省城腹地同時推進。

蔣霨遠除了聽天由命坐等援兵,已經別無良策了。雖然有田興恕這張王牌,但是,「圍魏救趙」之策能否奏效,蔣霨遠始終拿不準。他飭令唐炯等人:要不惜任何代價,把義軍堵截在省城外圍的洪邊里(新天寨)、烏八堡一帶。

貴陽東北部,戰鬥仍在繼續。黃花哨淪陷,蔡家關淪陷,洛灣淪陷,三江淪陷……在義軍和官軍的廝殺中,綠營、團練傷亡慘重。

四十里,三十五里,三十里,二十五里!義軍離省城越來越近了……那些構築完備的寨營,往往未等開戰就已空無一人。亂了陣腳的綠營、團練,正紛紛往省城方向潰逃。唐炯、丁寶楨連斬數人皆於事無補。

四月中旬前後,東、西兩路義軍,分別佔領貴陽北面的馬隴壩和東面的羅吏目。兩地距省城都不到二十五里。何德勝、潘名傑的「點穴」戰法,準確地擊中了省城咽喉。義軍像繩索似地在蔣霨遠脖子上越勒越緊,貴陽城眼看岌岌可危。幸好高原的梅雨季節提前來臨了……四月十九日,貴陽、開州、平越、都勻等地同時連降暴雨。

隨後接連數日,蒼穹好似裂開了巨大的、數也數不清的口子。泛濫的雨水,夜以繼日地傾瀉著幾乎覆蓋了黔省中部的所有州、廳、府、縣。放眼千里,農人們尚未來得及收割的莊稼,和萋萋荒草一起,成片成片倒伏在視野蒼茫的大地上。

連日的長途奔襲,義軍早已人困馬乏,戰鬥力下降,加上雨水使火藥受潮,故而在攻打寨營時戰況不佳。官軍見狀,紛紛折轉馬頭,回師爭搶原先的失地。義軍往省城推進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每日只能一里、半里地挪動。永樂堡、董隴、雲錦庄等大營甚至反覆棄進、幾易其手。接下來,雙方彼此對峙,形成僵持狀態。

但是,誰都明白:再堅固的堡壘也經不住久拖。僵持下去,貴陽必淪為孤城。到了這一步,官軍無須重擊就將不戰自敗。何況,義軍的前鋒,距省城僅僅二十來里。

向來沉得住氣的蔣霨遠,這下終於也皺起了眉頭。下棋時,他眼花繚亂,總是抓著對方的子兒,不分黑白地將自己一頓痛殺,雖說冷超儒不吭氣,看客卻驚得目瞪口呆。

本來,蔣霨遠想突然搞它個大動作,給恣肆妄為的黃號軍以致命一擊,哪知失算!出師不利的官軍非但沒佔到便宜,反而引得何德勝打上門來。焦急之中,蔣霨遠想到了許多清廷要員、封疆大吏的可悲結局。其中——湖廣總督吳文鎔兵敗自刎;湘軍元老羅澤南陣前斃命;湘軍悍將、湖南提督塔齊布兵敗後急火攻心,活活氣死;湘軍悍將、安徽巡撫江忠源投河自殺;湘軍悍將李續賓自縊死亡;湖北按察使唐樹義(唐炯之父)投江自殺……

蔣霨遠自己清楚:眼下,何德勝雖然未能攻入省城,但這並非等於官軍有本錢同他對峙。倘若不設法打破現在的僵局,越往後拖,麻煩就越大……突然間,他腦子裡的靈光倏地一現:「我何不趁著兩軍相持,立刻調集黔東北、黔東南的人馬,分頭進剿黃施、都勻兩地的義軍呢!?」

這又是一個大動作——不,應該算一著妙棋。在這盤棋上,最重要的一枚棋子是誰呢?蔣霨遠又想到了田興恕。從局部而言,這著棋叫「圍魏救趙」,純系不得已而為之。從全局來分析,此舉卻是「一箭雙鵰」。

根據這一構想,湘軍的攻擊目標,仍然是黔南重鎮都勻府。它所面對的是一場硬仗,同時也是此次戰役的重頭戲。蔣霨遠分析:

只要湘軍開戰挑逗黃號軍,就一定能攪亂何德勝的部署,把黃號軍主力從貴陽引開。進而減輕省城壓力。總之,如何把湘軍的優勢用好、用足,如何讓田興恕甘當「過河卒子」的角色,是此次戰役的關鍵。

然而,田興恕這匹烈馬,卻是個不好駕馭的角色。入黔以來,他屢屢自行其是不聽調遣。蔣霨遠一度起過念頭,想寫道摺子參奏他。冷超儒卻數次勸阻他說:「那四千湘勇,你萬萬不可得罪。試想,人家客軍孤懸縱橫千里已屬不易,況又多次重創賊匪。現在你想參他田興恕,恐怕連罪名都不好安呢!」

「此番軍事調度,倘若那湖南小伙仍然不聽安排咋辦?」蔣霨遠正在發愁、擔心,張茂萱主動向他請命,表示自己願意跑一趟古州。

「當然這是再好不過啦!」蔣霨遠言語間充滿感激之情,「張先生這片苦心,實在令蔣某欽佩。如此忠勇之士,難得啊!」

貴陽到古州,走州過縣四五百里路程。途中還得穿越黃號軍控制的八寨廳、都勻府。一路的舟車勞頓自不必說;最棘手的,還是安全保障問題。蔣霨遠特地在撫標貴陽營挑選了兩名精幹的馬兵,護衛著張師爺,出青岩、過定番,向古州逶迤而去。

張茂萱手拄竹杖,身穿孝服,同時又澆些鹽水在臉上,刻意把眼睛揉得又紅又腫——這身裝扮,儼然是一位奔喪的塾師。那兩個馬兵,則化裝成了他的挑夫。

「主僕」三人一路艱辛跋涉,幾天後終於抵達古州。按照預先的策劃,疲憊不堪的張師爺沒有直接去總兵府,而是折身直赴貴東兵備道衙門。張茂萱、何冠英早就熟識。張師爺不顧旅途勞累,先同病榻上的何大人作了一番密談。

休整一夜之後,次日上午,張茂萱才乘著貴東道的官轎,由何大人的師爺謝葆齡陪著,來到了田興恕的總兵府衙門。

這時,翠屏正在衙門教忠普識字。田興恕放下字本,聽張茂萱作了簡略介紹後,禮節性地讚許道:「眼目下,到處兵荒馬亂的。張師爺風塵僕僕到古州來,著實不容易咧!」聽他這麼一說,張茂萱連忙自謙:「哪裡的話,田大人過獎了!」

田興恕轉而笑問張茂萱:「手諭呢?」

張茂萱拿過那根竹杖,夏堂發用刀劈開,從中取出了一筒拇指般大小的紙捲兒。張茂萱和夏堂發剛把那紙捲兒展開,田興恕就見那紙上密密麻麻的爬滿了蚊子。後來,田興恕仔細一看,才發現那不是蚊子而是蠅頭小楷。張茂萱把那紙捲兒鄭重其事的遞到了田興恕手上。

「總兵大人,這是『上諭』的抄件。」他提醒田興恕說。上諭,顧名思義就是皇上的手諭。孰料,田興恕接過上諭,卻把它往案桌上隨意一丟,又找出毛筆,向張師爺要回執。

在回執上簽字,這是接收公文必須履行的手續。

張師爺解釋說:「回執不用簽了。此次行動事關重大,所以,蔣中丞沒有把軍令作一般手諭來處理,而是委託鄙人,代表他前來古州,當面把作戰意圖向田大人作口頭陳述。至於『上諭』的抄件呢,你看看就可以了,我還要帶回去的!」

「帶回去?」田興恕好生奇怪。

「哦,我曉得,我曉得嗒!」他把腦袋斜斜地朝上一揚,不咸不淡地說,「上次我聽蔣霨遠的安排,他現在派你來古州,分明是興師問罪嘛。」

「啊?恐怕不會喲!」張茂萱故作驚訝地笑著說,「田大人,田大人你好風趣!」

田興恕說:「本來就如此嘛,你裝模作樣的狡辯什麼?!哼!你們這些口是心非的雞巴文人,沒別的卵本事,就會個胡說八道!」

「不,不是這麼回事。」張茂萱平舉著的雙手,在胸前誠懇地搖晃著。

「田大人,這『興師問罪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