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斷魂坡 46、田興恕究竟說誰「外行」?錢先生不好問他

田興勝、沈宏富二人走出總兵府大門時,天色已開始發暗。田興勝隨意抬了下腦袋,看見寥廓的天際飄浮著一抹晚霞。「哦,又到吃夜飯的時候了。」他摸摸肚子,感到確實有點餓。不過,興勝現在無暇關照這轆轆飢腸。一回到「古州書院」,他就把心腹梁哨官找來,命令他在士兵中挑選十個熟勇。隨即,他和沈宏富一起,打開了「虎威營」的禁閉室。

沈宏富低聲向「五條漢子」宣布了總兵田興恕的最新命令。宣布完畢後,他帶走了其中的四個人。

禁閉室只剩下一個田慶模。「堂叔,辦法嗒!滿崽保不住你,我更保不住你……」田興勝望著矮胖子,略帶自責地抹下一把眼淚。

「哭!哭個甚屌子!有么子稀奇的——不就是殺頭么?!」這田慶模不愧是兵油子,他不但不畏懼,反而嬉皮笑臉地安慰興勝,「都怪老子平時太張狂!有事你忙恪(去)。於(如)果方便的話,喊人打兩碗酒來……喝醉了我明日好上路!」田興勝點點頭,神色黯然地離開了禁閉室。臨走,他特意對看守作了一番囑託,叫他們別忘了給田慶模打酒。

當夜,按田興恕的部署,古州廳城宣布戒嚴。沈宏富的士兵,一隊隊開出兵營,城內城外、挨家挨戶地折騰開來。搜捕何人?逃兵。從湘軍內部傳出的消息說:惹事的「五條漢子」逃跑了!

與此同時,田興勝和梁哨官領著十位虎背熊腰的湘勇跑步出城,消失在古黎大道上……

吃過晚飯,田興恕泡了一壺釅茶擺在案桌上,然後坐下來,「唰」地撕爛那份公文的封皮,就著油燈看蔣霨遠的手諭。孰料,這手諭太長,起碼有兩千個字,並且還寫的是文言文。那些字一個比一個生僻難懂,田興恕把錢登選叫進來說:「錢先生,還是你來給我解釋解釋。哼……蔣霨遠這字,既不如你寫得好,又你的好認。還他媽皮當甚的『巡撫』!」

錢登選接過手諭,用鐵扦子將油燈撥亮了一些,才湊近燈下,逐字逐句地看手諭。

原來,黔南那邊軍情吃緊,蔣霨遠給湘軍下達了新的任務。這件事情,得從「何二強盜」說起。「何二強盜」即黃號軍首領何德勝。

湘軍入黔前後,黃號軍有精兵強將五萬之眾,兵力佔全省義軍的四分之一,僅屯兵上萬的根據地就有四處:甕安玉華山、平越上大坪(福泉)、餘慶古佛山、龍泉偏刀水(鳳岡)。每個根據地,黃號軍都豎立四面大旗。這四面旗幟,各用金黃色的絲線綉了四個大字:「奉天承命」、「統領義師」、「除暴安良」、「救民水火」!義軍的性質和政治主張可從中窺其一斑。此外,在開州東南約六十里處的杠寨,有一片原始森林,自咸豐八年開始,這兒也處於黃號軍的控制之中。

各個根據地的義軍,結合所處地形,按照何德勝提出的「自種自食,能耕能戰。可退可守,穩中能變」的戰術要求,於隘口處修築碉堡,深挖長壕,厚壘高牆。在各個險要處,義軍不但配置重兵設防,還準備了大量滾木礌石、鹿砦蒺蔾和火力威猛的大炮。

在山頂,義軍除利用舊日寺廟做議事廳以外,又蓋起了大批簡易房舍,用來安置老少傷殘和囤積糧秣軍械。同時,根據地軍民還大量開荒種地,並敞放牲畜、圍欄飼養各類家禽。據玉華山大本營統計,咸豐八年,玉華山義軍共在山野、溝谷里敞放山羊三萬餘只,雞、鴨、鵝六萬隻,各種家禽的蛋類日產量,總數近萬枚。

在具備充裕的物質保障前提下,義軍以玉華山、上大坪、古佛山、偏刀水和杠寨等五座根據地為依託,頻頻出擊攻擊官軍,擴充自己的實力。短短五年時間,義軍的活動區域急劇膨脹,其聲勢綿延擴散,波及數百里。北至務川、安化(德江),南至廣順、都勻,東至石阡、印江,西至修文、黔西,共有四府、三州、十二縣屢受滋擾。對黃號軍首領何德勝,官府既憎恨又懼怕,遂以「何二強盜」稱之。

進入咸豐九年,黃號軍的勢力部署對省城貴陽而言,其實已形成環圍待攻之勢。

曾受過革職處分的蔣霨遠,早就憂心忡忡,無日不提心弔膽。

好在這時來了個田興恕。自上年底開始,整個黔東南已處於湘軍的完全控制之中,不但黎平、鎮遠兩府的局勢日趨穩定,連銅仁、思南的「土匪」都有所收斂。

十一月初,蔣霨遠從探馬情報中獲悉:黃號軍的大本營——甕安玉華山,現在僅有三千餘人留守。他覺得機會難得,遂調集撫標綠營,並省城周邊「定廣龍修開平瓮」(即定番州、廣順州、龍里縣、修文縣、開州、平越直隸州、甕安縣)的團練,共計萬餘人,聯合進剿玉華山。然而官軍出師不利,傷亡累累。

咸豐八年十一月下旬,開州「一心團」團首周國彰、知州石虎臣、「二龍營」團首佘士舉等三支團練因孤軍無助,遭義軍重創,數千人敗走開州兩岔河。何德勝義軍遂乘勝追擊,鍥而不捨。此次激戰中陣亡的官軍,連知州石虎臣在內,總共有七百多。

十二月十六日,甕安縣城淪陷。知縣劉昇平挾印出逃,星夜遠遁平越。令人費解的是,此次攻打縣城的人,乃貴州清軍悍將賈福保。原來,在何德勝的重壓之下,貴州撫標平越營千總賈福保,已然投降義軍,並以甕安縣城作為見面禮,送給了黃號軍。

為了牽制官軍、減輕玉華山的壓力,從咸豐九年正月下旬起,都勻、石阡、思南、遵義等各地黃號軍分頭向所在地的府城、州城、廳城、縣城發起了異常凌厲的攻勢。在這同時,苗、回、侗、水、布依等早先退守山區的各族義軍,紛紛地趁著官軍兵力虛空,將兵就勢重新反撲——二月初七日,在興義普安廳大坡鋪,張凌翔的回族義軍擊敗守備唐耀宗營;初十日,又在光頭山擊斃普安營守備彭天相等,兩次出擊就殺滅官軍兵練上千人。中旬,張秀眉義軍攻破黃施(黃平),打死官軍三百餘人。黃施都司張福震、李春華先後潰逃。黃施淪為一座空城。張秀眉棄城西走進入甕安、平越一帶,與黃號軍聯手對付蔣霨遠。

二月中旬,思州府城被黃號軍攻陷;緊接著,思南府安化縣城和石阡府龍泉縣城也依次淪陷。三月上旬,曾數遭戰火洗劫的都勻府城,再一次落入黃號軍手中。

這真叫「牽一髮而動全身!」蔣霨遠叫苦不迭。他急忙飭令田興恕就近北上,迅即收復都勻府城。

錢登選念完公文,田興恕幸災樂禍地笑了。他放下茶碗,連聲說「該遭!該遭!」

連著說了幾聲「該遭」後,他伸出食指和中指,鄙夷地夾住公文的一角,輕飄飄地晃著說:「起勢就是個敗局——死棋嘛!」

「咋呢?」這一回,該輪到錢登選好奇了。田興恕說:「顧頭不顧尾。外行!」思忖一陣,他搔搔臉上刀疤處的紅印子說,「眼下我們得先辦糧餉才行。糧餉不整攏,恐怕還有紕漏。」

錢登選問:「那,我怎麼給巡撫大人寫回函呢?」

「外行。不理他!」田興恕回答得很乾脆。錢登選點點頭說:「好,不忙寫回函。」

但是,田興恕究竟說哪個「外行」呢——錢先生沒鬧明白,卻也不好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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