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斷魂坡 43、一見那陣仗,田興恕就知道出事了

十字街距總兵府僅一箭之遙,是古州廳城的主要街道,再加上與總兵府和同知衙門兩座官署相毗鄰,戰亂前這裡就比較繁華,外地客商都喜歡在此打店住宿。

十字街背後,是赫赫有名的「榕城書院」。該書院是鄭珍在古州廳擔任學官時倡議修建的。里外有四進院子,佔地共三十畝。書院的九座主樓和配樓均為雙層木結構建築,大小房屋總計百餘間。如此規模,在州、縣一級地方學制中較為罕見。連巡撫賀長齡都為之咋舌、欣喜。咸豐五年之後,黔中「匪」起,治安敗壞,貴州被迫停止科考鄉試。各地生員休學,書院廢棄。現在的「榕城書院」駐紮了鎮標中營,即原來的「虎威營」。

一出門崗,田興恕就覺得氣氛不對頭。今天,街上的行人明顯比往常多,有些從這邊往十字街跑,有的則是從十字街往這邊跑過來,神色都很緊張。「來啦,來啦!余正紀打進城了……」

「不得了啦,古州又出土匪了!」人們一邊跑一邊怪叫。

田興恕正在詫異,十字街又急匆匆走來了一群人,這些人一邊走一邊罵罵咧咧。

「真是不要臉,跑這麼遠來搶飯吃!」

「剿匪、剿匪,我看他們才是真正的土匪!」

「去他媽個皮的!這些狗東西,沒一個好種。」

田興恕橫過去幾步,攔住了這群人。「老鄉,那邊出了什麼事呀?」

「什麼事?」這群人中,有一個戴瓜皮帽,蓄山羊鬍子的老年縉紳,他停下來怪笑一聲,摹仿著田興恕的口音,挑釁地重複了一遍,突然,右手直愣愣伸到了田興恕面前,「好事!你們乾的好事!」邊說,他邊用那微微發抖的食指,顫巍巍地點著田興恕的鼻尖。

田興恕退開半步,訕訕地說:「老人家,莫發脾氣,有么子話,你儘管對我說……」身高馬大的夏堂發上前一步,揚手撥開山羊鬍的巴掌,盡量壓低了語調說:「老倌,你動手動腳的做個么子?」嗓音雖平和,但話語中卻帶著明顯的警告。或許因為自己都覺得不妥,山羊鬍把手放了下來,但他沒有一點畏懼之意:「當官的,聽清楚點,你們這樣的營伍,老百姓不歡迎!」

田興恕苦笑一聲,拉起夏堂發進了十字街。

剛走到街口,他就暗地裡驚叫了一聲,「嗬!崽!」他想不到,此時的十字街已人山人海,鬧聲嗡嗡,西街那頭更是摩肩接踵,人頭攢動,老百姓一邊竊竊私語,一邊悄悄對這些湘勇的後背指指戳戳。看來,古州廳是傾城出動了。「果真出事了!」田興恕心裡嘀咕著,和親兵們一起見縫插針地往人群深處鑽。

在西街中段,有一家店面很大的飯鋪,專做麵食、家常菜、兩兼飯(用大米和玉米混煮蒸食)之類的大眾食品。平時,這店鋪生意一般,近段時間,飯鋪卻紅火起來。一日三餐這裡都門庭若市,準備好的飯菜往往供不應求。有時,那大甑的「兩兼飯」還未起鍋就被舀完了。前來就餐的,幾乎全是湘軍士兵。

但是,這些兵吃飯卻普遍記賬,很少開現錢。整整十多天,飯鋪老闆不但沒賺上一文,反而連老本都快貼光了。他去「虎威營」找什長、哨官,追討士兵所欠的飯錢,卻誰都不理睬他。他想,「這年月兵荒馬亂的,部隊何時開拔都不曉得。哪天突然一走,我不就倒大霉了么?!」於是,從昨天下午開始,這飯鋪門前,豎起了一塊半人高的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寫了十六個字:「針土之利,小本經營,一律現款,謝絕賒欠。」

十六個字,均拳頭般大小,果真把賒欠客擋在了門外!脾氣大點的,也只是朝那木牌吐兩泡口水,轉身忿忿而去……

今天中午,飯鋪里坐進了五個湘勇,開口就叫老闆來三斤包穀酒,接著又一氣點了七八樣菜。老闆小心翼翼地說:「對不起各位啦!先稟告一聲:本店現在不興賒賬。」

「我們曉得!」一個三十齣頭,長絡腮鬍子的矮胖子嗓門特洪亮,他不耐煩地一開口,就把老闆的話擋了回去。

這時,同來的一個方臉漢子走過來打圓場,他把手搭在老闆肩上,將他拖到一邊說:「你莫惹他,不關他的事——今天是我做東請客。不信,你聽嘛。」方臉漢子扯住衣襟抖了兩抖,右邊衣袋裡果真「嘩啷嘩啷」地傳出銅錢的聲音。老闆總算打消了顧慮。

不多一會兒,三斤酒被這五條漢子喝光,桌子上的飯菜也全部下了他們的肚子。五個人噴著酒氣站起來,準備朝外面走。「不要忙……老總,」老闆說,「你們還沒給錢!」

「哎呀——好煩!」方臉漢子陰陽怪氣地說,「你這人真難纏。軍餉都發,拿卵子給你呀?各人找田忠普要去!」

「剛才你們自己說的有錢嘛。」老闆說著,專門用手指了指方臉漢子的衣袋。「哈哈!」方臉漢子嘲諷地笑了兩聲說,「好嘛,我全部給你!」方臉漢子把手伸進衣袋,跌跌落落地抓出一把東西,「嘩啦」一聲,滿把推在桌子上。老闆定睛一看:這哪是銅錢,只是一堆鐵匠鋪才用得上的鐵狗兒啊!

老闆轉身去抓案板上的菜刀,想和對方拚命。

殊不知,五條漢子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裡。正當老闆趨身向前,右手離菜刀還有半尺遠時,那矮胖子就悄悄使個絆腿,將其掃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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