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代序 斑斑血淚祭山河

在文學發展的歷程中,史詩是有特定的形式和內容的,它是古代敘事詩中的長篇作品,它往往敘述偉大的歷史事件,征戰、遷徙和英雄的豐功偉績,大多充滿幻想和神話色彩。

隨著社會的進步和人類文明的多元化發展,史詩已逐漸失去它的文本形式,但史詩性的特徵,卻在長篇小說中找到了更為適當的生存環境。具有史詩特徵的長篇小說,往往具有容量巨大,人物眾多,矛盾複雜,情節曲折的特點,大多能反映一個時代或一個歷史時期社會生活的若干方面,不但能給人藝術的愉悅,也能啟迪人們對歷史作深沉反思。

青年作家馮飛的長篇小說枟大清血地枠,就有著史詩性作品的特徵。這部以咸豐、同治年間震動朝野的「貴陽教案」為背景的長篇小說,把那個時代貴州的軍政方略、民族關係、官場隱私、紳耆傾軋、市井心態,都描繪得十分真切,加之作者注意地域環境的描繪,把當時的民風民俗,歷史掌故,人文方誌,旅遊趣聞,都用歷史的視角一一復舊,即使如侗戲起源和湘軍興起這些附著性的描寫,都顯得極有分寸和學養,給讀者增添了許多知識和興味。

枟大清血地枠不但宏觀把握了第二次鴉片戰爭以來,特別是喪權辱國的枟中英北京條約枠和枟中法天津條約枠簽訂後,貴州民眾的激憤心情,以及社會各階層用被理學和經學濡染成習的複雜觀念對抗用堅船利炮送來的天主博愛觀念,並把這種中西文化的觀念對峙提升到國家危亡不容坐視的義理層面,「貴陽教案」的引發,便是這種對峙的具體表現。枟大清血地枠的成功,不僅在於它對歷史背景和宗教衝突的忠實展述,重要的是,它通過宏偉的歷史畫卷,刻畫了一系列血肉豐滿的人物形象。如貴州巡撫田興恕和蔣遠,民團首領趙國澍,好官戴鹿芝,義軍首領何德勝,天主教主教白斯德望、胡縛理,以及幕僚錢登選、冷超儒、張茂萱等,都各自有著鮮明的性格特徵。整部小說,有名有姓的人物接近兩百人,僅清廷省以上的官吏就有二十餘人,其中也寫到沈從文的祖父沈宏富的戰績。有些人物如田興恕、何德勝等,在歷史小說的人物長廊中,都是較為陌生而又令人難以忘卻的。

在當代小說的百花園裡,當然要允許「個人」的敘事體系,即所謂大路朝天各走半邊。枟大清血地枠在故事和人物的描寫上,既借鑒傳統手法又不墨守成規。作者藉助歷史意識與悲劇意識的雙重視野,把作品的「可讀性」,當做引導情節並進的雙槳,作者沒有把「史料」淹沒在對往事的復現層面,而是和「詩意」有機熔鑄,這樣,作者的主觀激情便通過詩意視角得到了略示和寄寓。而馮飛呼喊的「我愛,我苦,我哭,我痛」便成為有所依傍的心靈感應。

馮飛把他的枟大清血地枠稱為「紀實體歷史小說」,並宣稱:「歷史的殘忍使我不願戲說,不敢戲說也無權戲說!」

馮飛的高祖父馮開良曾是太平天國翼王石達開的貼身護衛。

1863年夏,當這支太平軍在四川大渡河面臨全軍覆沒的絕境時,馮開良僅十四歲。石達開於心不忍,因而故意支遣差事,讓馮開良僥倖逃生。後來,馮開良流落西藏等地十八年,直至光緒六年才潛回老家遵義,並策動了發生於光緒年間的「遵義教案」,率眾搗毀多座教堂,打死兩名傳教士,驚動了慈禧太后,慈禧太后連發數道聖旨,責令地方官吏及早破案……20世紀90年代中期,馮飛據此寫了中篇小說枟河東河西枠,小說發表後獲得好評。此後,經過近十年的準備,馮飛查閱了大量的史料,採訪了許多知情老人,併到川、湘、黔三省許多地方實地踏勘,有了充分的積累,才寫出這部極具歷史縱深感的長篇小說枟大清血地枠。

枟大清血地枠的初稿約18萬字,二稿為30萬字,三稿為45萬字。我是這部作品的最初讀者之一。

有關單位非常關心馮飛的這部作品,當三稿完成後,專門邀請各方專家二十餘人為這部作品診斷得失。大家一致認為枟大清血地枠寫得大氣磅礴又迴腸盪氣,是第一部由貴州作家寫貴州歷史情事的長篇小說,讀後給人留下一種歷史性的震撼和深沉的認知愉悅。專家們也談到作品在結構和描寫上的一些不足。馮飛據此又對作品做了較大修改。目前呈現在讀者面前的,是枟大清血地枠的第四稿。

果真是「十年辛苦不尋常」!

枟大清血地枠的主線和副線展列的人物,幾乎全以悲劇結局告終。馮飛自己認為「透視歷史,一場外交紛爭撲朔迷離演繹荒唐。俯瞰命運,一代鐵血男兒文韜武略魚死網破」,這是人物的悲劇,也是時代的悲劇,這些文韜武略雖然魚死網破了,但並沒有落下「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當年趙國澍興修的青岩古城,如今成了國家級的風景名勝區。趙國澍的兒子趙以炯於光緒年間獨魁天下,成為貴州歷史上的第一個狀元。而田興恕的家鄉湖南鳳凰縣,至今仍將他的故居和沈從文、熊希齡等名人的故居同樣保存,供後人瞻仰。

這位二十三歲就當上貴州巡撫的湘西漢子,因發起「貴陽教案」而聞名全國,關於他的功過是非,著實值得我們這些後人細細探究。

馮飛是土生土長的黔北作家。曾經有過數年的軍旅生涯。黔北是貴州湧現作家最多的地區,如蹇先艾、壽生、石果、何士光、李寬定、石定、趙劍平等人,都來自黔北。但黔北乃至貴州的長篇小說,在全國卻相對滯後,從建國到「文革」結束,有整整三十年,貴州只出過一部長篇小說,新時期以來,貴州長篇小說發展迅猛,但多為現實題材。操持歷史題材而又成績斐然的青年作家,馮飛應系貴州第一人。

枟大清血地枠中的主要人物和重大事件,都是有史實依據的,特別是對「貴陽教案」的把握,史志部門的專家和宗教界的權威人士做過對照,認為是忠於歷史而且是經得起政策檢驗的。也許這種忠實會相對削弱,甚至傷害作品的藝術價值,但卻使枟大清血地枠避免了小說之外的一些疑慮或紛爭。

作者系貴州中國現當代文學學會會長、省管專家、全國「五個一工程獎」獲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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