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殘陽如血 第四十九回 殷無恙稱病棄路引 嚴濟舟凜然言大義

皮爾偷盜茶葉種苗的行動失敗,殷無恙弄來的茶種是假的;麥克惱羞成怒,逼殷無恙再次出馬,殷無恙走投無路,稱病懇求潘振承收迴路引;在馨葉的啟發下,潘振承發現英商在做一件斷十三行財路的大事;潘振承不露聲色挫敗英商的計謀,而恨不得置潘振承於死地的師太,決定暫且放潘振承一馬;英商一計不成,再生一計,說服嚴知寅去弄茶葉種苗,嚴濟舟知道後,怒不可遏……

在十三行會所茶室,潘振承和蔡逢源瞠目結舌聽石如順講述經過。蔡逢源彷彿掉進冰窟,渾身發寒,他抹了抹冷汗,激動萬分抖著石如順的手:「阿順你做得太好了!福建官府一旦追究問責,首當其衝是我們十三行,他是從十三行跑出去的,居然跑到了福建。這個責任,誰擔待得起啊!」

潘振承沏一杯茶送到石如順手中,心有餘悸道:「福建對喪失對外通商一直耿耿於懷,福建督撫沒準會拿皮爾事件做一張牌,用來攻擊廣東,說廣東疏於訓夷防夷,不堪擔當通商大任,為防患於未然,理當裁撤廣東口岸。」石如順習慣性地抿了抿嘴唇,說:「啟官源官,晚生沒想到這一層,我把皮爾帶回來,是怕事情牽扯到二位前輩身上。」

潘振承愧疚道:「我這個首商失職,一個多月沒見皮爾的人影,居然一點也不知。」

蔡逢源自責道:「失職的是我,我是他的保商。」

「阿順,這事有外人知道嗎?」潘振承問道。

「沒有,快到廣州時,我叫皮爾呆在轎子里別探頭。轎夫報官等於自找懲罰,沒那麼傻。二位前輩請放心,晚生守口如瓶。」

「阿順,皮爾是頭蠻牛,你帶他回來受了不少罪吧?」蔡逢源問道。

「沒有,他乖的像孫子。是我救了他,他謝我都來不及。」石如順忍俊不禁說皮爾路上的趣事,「他不敢不聽命於我,他那副鬼佬面孔很容易被人認出,他生怕再落到官府手中。」

潘振承看了看外面昏暗的天色:「走,我們去看皮爾。」

皮爾聽從石如順的安排,老老實實呆在石府的下人房。他剛洗過澡,坐在光板床上喝粥。猛見潘振承和蔡逢源進來,皮爾急忙放下碗,撲通一聲跪下,把頭磕得咚咚響:「末夷有罪,不該逃出十三行,逃到福建去……潘大人、蔡大人、石大人,末夷認罪。」

蔡逢源叫道:「好啦,好啦,磕破了腦袋你自認倒霉。你站起來說話。」

皮爾站起身,碩壯的身軀微微曲躬著。

「你跑福建去做什麼?」關於皮爾跑去福建的目的,適才石如順已介紹過,潘振承覺得此事重大,仍有必要弄個水落石出。

皮爾添油加醋把他編排好的謊言重述一遍。潘振承對乾隆二十一年海龜號在泉州港避颱風這件事不陌生。福建督撫專門上了一道奏摺,「西番夾板船一條借避颱風之名,行覬覦福建海疆要塞之實。微臣嚴飭,一俟颱風歇腳,即將番船驅逐,迫其回棹廣東。」其時,兩廣總督楊應琚收到硃批錄副,責令十三行會館調查是哪國的商船,調查的結果是英國東印度公司的海龜號。公司大班和商船大班都聲稱是避風,不是開拓福建貿易。他們提出兩條理由,一是福建貿易環境惡劣;二是福建的通商口岸是漳州而不是泉州。

潘振承提出和石如順一樣的疑問:「皮爾,按照你一貫的德性,你不是知恩圖報的人。」

皮爾一臉愧悔:「末夷遭到報應,這幾年老爸爸老媽媽先後死了,末夷不是生病,就是半夜做噩夢。牧師教我懺悔贖過,我當時沒報恩就是大罪過,所以我要去福建尋找我的救命恩人。」

蔡逢源冷眉峻眼問道:「你為何事先不作稟報?」

「如果稟報,你們會允許我去嗎?」皮爾說著再次跪下,「末夷有罪,背著你們逃出十三行,逃往福建。潘大人、蔡大人,只要你們不把末夷送官府,我願接受任何懲罰。」

蔡逢源道:「怎麼懲罰,你自己說。」

「像有的行商懲罰犯過的僱員那樣,鞭打二十鞭,不,五十鞭……」皮爾略微抬頭,看潘振承與蔡逢源嚴肅的表情,「打一百鞭。」蔡逢源與潘振承交換一下眼神,他們顯然不打算把這事張揚。皮爾鼓著像貓一樣碧綠的眼睛,說:「如果還不夠,你們可把末夷牽到外面罰站,在太陽下暴晒,叫很多人來看。」

潘振承說:「你不是哀求我們不把你送官府嗎?這樣處罰你,官府能不知道?」

「潘大人,您說怎樣懲罰末夷?」

「按舊章程,罰你永世不得來華貿易。」

皮爾又開始磕頭,磕得咚咚響:「潘大人,末夷最怕的有兩件事,一件是受中國官府的判罰;第二件就是罰末夷不能來華貿易。」潘振承斥道:「你別磕頭了!你想以磕頭來威脅本商?」皮爾停止磕頭,腦門又紅又腫,「末夷不敢。」皮爾戰戰兢兢道。

潘振承灰黑色的梭子眼凜光四射:「你聽好了,方才本商說的是舊章程,現在朝廷頒布了新章程,對犯大過的夷商,可酌情給一次改正的機會。但是,必須嚴密監視,犯過夷商每隔三天要向保商稟報一次,每晚要面壁思過,悔過自新。」皮爾齜著大板牙露出笑容:「這個新章程太好了,末夷保證能做到,唔,末夷感謝中國朝廷,感謝中國皇帝。」

潘振承道:「皮爾你起來,同蔡源官回夷館。」

皮爾爬起身,驚疑困惑道:「啟官,末夷不用去官府啦?」

「送不送官府,最後的決定權在你,你如果把你去福建的事情泄露出去,難免會有人上官府告密,那個時候,我和源官都幫不上你。官府對你的懲罰會比對洪瑞還要嚴厲。」

皮爾拍打著嘴巴:「末夷明白,末夷保證鎖住嘴巴像密封的酒瓶。」

蔡逢源帶走皮爾。石如順請潘振承上客廳飲茶,潘振承感激道:「阿順,你放棄自己的茶生意,避免了十三行一場危機,老夫要感——」潘振承笑了笑,「大恩不言謝。茶葉沒辦成,現在再趕往福建也來不及,好在來日方長,我以後再關照你。」

「謝謝啟官。嗯,晚生請你夜宵。」

「不必,你一路勞頓,該早點歇著。」

「晚生還沒吃晚飯。」

潘振承不好意思笑道:「該我請你,我們上食舫。」

亥時的省河碼頭早已停止了一天的喧囂,江邊的畫舫步入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候。潘振承問石如順的口味,這時,一個綽約女子橫在他們面前。「潘大人,你這是上哪呀?」馨葉臉帶微笑問道。

「去食舫,請阿順吃飯。」潘振承說著懊惱地拍拍腦門,「瞧我這記性,一忙起來,忘了馨妹妹宴請,罪過罪過。」

馨葉輕啟潔白的牙齒,嗔怪道:「我都備好了酒菜呢。」

潘振承愉快地笑道:「盛情難卻,卻之不恭。阿順也一道去。」

一次尋常的幽會,馨葉無意中刺探到事關潘振承前途命運的重大機密。

師太催促馨葉報仇雪恨,讓潘振承傾家蕩產,身敗名裂。馨葉侍奉潘振承和石如順宵夜,子夜時散席回到馨園。馨葉進書房取出無字靈牌,焚香跪拜祭奠。她眼前浮現出師太描述的情景,她的哥哥躺在血泊中,眼睛充滿恐怖和冤恨。師太咬牙切齒敘述潘振承的罪孽,師太的聲音在馨葉耳旁久久激蕩:「抓住他的致命破綻,一旦下手,他縱使有回天之力也無濟於事!」

馨葉眼裡閃爍著冷峻的光,她坐下來寫告密信。她深知嚴濟舟獲悉機密後將會採取怎樣的行動。嚴濟舟做夢都想翻盤,苦於沒有捏住置對手於死地的證據。這封信,馨葉寫了毀,毀了寫,她仍準備匿名,消弭一切可能引起嚴濟舟猜疑的內容。天大亮,馨葉寫好密信,準備像上次那樣乘轎悄悄扔到嚴府門前。

「阿媽阿媽,你昨晚沒陪我睡覺?」有智跑進來,站在馨葉後面叫道。

「阿媽在看書。」馨葉打量著穿一身鮮亮衣裳的有智,「智兒換了新衣,阿媽問你,要上哪去?」

「阿媽你忘了?今天是阿爸的生日,我要送阿爸一件大大的禮物。」

馨葉疼愛地撫著兒子的腦袋:「是什麼禮物呀?」

有智亮著和潘振承一樣炯炯有神的眼睛:「阿媽你猜,我準備了一年的禮物。」

「背千家詩,對吧?你全能背下來。智兒聰明好學,就是送給阿爸阿媽的最好禮物。」馨葉說著蹲下,貼著有智的臉。兩行悔疚的淚水,從馨葉眼裡往下淌。

麥克雷霆大怒,「你招呼都不打,偷偷跑到福建去!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委員會主席?」一貫狂傲不羈的皮爾曲著碩壯的身軀,輕聲道:「我下次一定尊重您的意見。」麥克壓低嗓音咆哮道:「沒有下次了!給我闖這麼大的禍,你知道後果嗎?我們都給你害了!」

「潘啟官、蔡源官都沒說要嚴厲懲罰我。」

麥克氣得七竅生煙:「他們不懲罰你,是怕連累他們自己。但是,以後他們會嚴加監管外商,我們的處境會更糟糕。這都是你一手造成的惡果!」

「我是為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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