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中天驚雷 第四十七回 不騙之騙計高一籌 羅牯落敗撞柱慘死

米歇堅信潘振承掌握一批綠茶,催促同啟官立即簽約;潘振承拿不出綠茶,陷於絕境;彩珠為潘振承支招,栽贓誣陷法商,讓法國商船延遲數月離港;蔡逢源也想到此招,看來非得用下三爛的小人伎倆;喜訊傳來,法國商船意外受損,形勢立即起變化,石如順倒戈投靠潘振承,潘振承心想事成;然而羅牯不甘心失敗,他要同潘振承你死我活幹上一仗!

潘有仁、伍國瑩上佛山辦貨,三天後回到十三行。

「爹,蔡伯,我和國瑩回來了!」潘有仁興沖沖跑進同文行辦房,潘振承和蔡逢源正在商量下一步對策。

潘有仁邊說邊笑道:「我們在碼頭碰到米歇,米歇攔住我們問這問那。我怕說漏了嘴泄露天機,躲在後面讓伍哥支應。嘿,伍哥說的第一句話嚇我一大跳,他說我們根本就沒去虎門,我們是去佛山辦貨;米歇的回答又把我嚇一大跳,他說伍總辦騙他,明明是去虎門,卻騙他去了佛山。」

潘振承和蔡逢源也忍不住笑。「國瑩呢?」潘振承問道。

「伍哥給米歇纏住不放,要他回答細節,還問到瓷罐裝茶葉共有多少箱。伍哥朝我眨眼,我先趕來通風報信。」潘有仁給父親和蔡伯沖水,然後給自己倒一杯茶,咕咚喝光,抹了抹嘴角的茶水:「爹,你說米歇怎那麼傻?傻得不可救藥。」

「不是米歇傻,是國瑩精靈,你以後多向國瑩學著點。」潘振承的語氣,流露出對兒子的失望。

蔡逢源道:「伍國瑩是小聰明,你爹才是大智慧。伍國瑩使的那一套是在模仿你爹,聲東擊西、虛虛實實,最後就成了無中生有。」

「老蔡,你千萬不要這麼說,我現在怕的就是無中生有。沒有就是沒有,怎麼可能生出有來?」潘振承憂心忡忡,一貫炯炯有神的眼睛充滿焦慮,「牛皮吹出,要不要兌現?」

正說著,伍國瑩帶米歇進了辦房。

「啟官、源官,按去年的價格加一成,我們現在簽約吧。」米歇興奮得滿臉紅光,抱拳打拱嚷叫道。潘振承冷冰冰道:「米歇,你也太性急了吧?我們沒有徽州綠茶,如果你硬要簽約的話,就簽福建紅茶。」

「不,你們有綠茶,剛才伍總辦都說了有。」

伍國瑩苦笑道:「米大班,我何時說過有?我說沒有,是你無中生有。」

「反正你們有,你們騙不了我,我不止一次來廣州做生意了。」米歇執拗地說道。

蔡逢源道:「米歇,就算我們有一批虛構出來的徽州茶,也不是給你準備的,是——」

米歇搶白道:「蔡源官別說了,我知道你要說的話。你們是給諾雷準備的茶。我說諾雷去了日本,你們不信。現在你們該相信了吧?」米歇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對摺紙,呈獻給潘振承:「啟官您看這份證明,上面是法文,下面的中文是我請殷無恙幫譯的,證明荷蘭商人諾雷今年帶金槍魚號去日本長崎貿易,下面是全體荷蘭商人的簽名,還蓋了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印章。」

潘振承沒做聲,把證明書遞給蔡逢源。蔡逢源匆匆看一眼,說道:「米歇,你說全體荷商簽了名。我的夷館就是荷蘭館,你還漏了幾個。你沒弄到他們的簽名,是他們不敢證實,拒絕簽名吧?」

米歇愣了一愣,說道:「他們沒有拒絕,是我沒去黃埔找他們。船大班和貨物保管員也算洋商嗎?」

「擁有入住十三行資格的洋人,都是洋商。」

「好吧,我一定會弄到他們的簽名。」米歇自信說道,匆匆離去。

潘振承搖搖頭:「老蔡,你刁難他,充其量只能刁難到明天。」

蔡逢源苦惱地笑笑:「這是沒辦法的辦法,拖一天是一天,為我們贏得一天的時間。」

「贏得一天的時間?我看是捂蓋子,讓謊言晚一天被戳穿。」潘振承不敢設想後果,一邊冒汗,一邊起雞皮疙瘩。

米歇當天就去了黃埔,弄到黃埔荷蘭商人的簽名,回到十三行已是深夜。第二天辰時,米歇站十三行碼頭等潘振承,見潘振承下了渡船,揚著手上的證明書給潘振承看。潘振承不便在大庭廣眾談這種事情,一聲不吭,帶米歇進了同文行茶室。

蔡逢源正坐在茶室吸鼻煙,見啟官帶米歇進來,把鼻煙壺放回袖袋。潘振承招呼米歇坐下,米歇謝絕入座,拱手道:「啟官、源官,現在可以談價簽約了。」

潘振承同蔡逢源交換一下焦灼的眼神,把證明書遞給蔡逢源:「老蔡,你比我更熟悉荷蘭商人,你看仔細些。」

米歇帶著得意的神情坐下,端起一杯新茶喝。為保險起見,米歇請荷蘭船的大副二副也簽了名。蔡逢源瞪著眼看蝌蚪文,他認不出簽名。米歇鎮定自若的神情告訴他無懈可擊,蔡逢源伸手指數著簽名,緊張地在心裡想主意。

蔡逢源猛地把簽名拍在茶几上:「米歇,他們只證明諾雷去了日本,卻隻字未提諾雷回棹,會不會在廣州停留。」

米歇得意的表情聚滿驚愕,結結巴巴道:「這……這……不可能吧?」

「怎麼不可能?」蔡逢源在心裡為自己想到這一招洋洋得意,橫眉豎眼道,「日本一個屁大藩屬小國,物產匱乏,荷蘭船跑日本極少滿載而歸,每年都有荷蘭船從長崎返回,又輾轉廣州貿易。十三行做生意向來把信譽擺頭一位,倘若諾雷的金槍魚號貿然轉道廣州,你要啟官如何交代?」

蔡逢源說的是現象,諾雷的金槍魚號是否繞道廣州,恐怕沒一個荷蘭商人敢擔保。米歇一時語塞,呆若木雞看著蔡逢源。良久,米歇惴惴問道:「蔡源官,您的意思?」

「什麼意思你心裡明白,對不起,我和啟官還有要事商量。」蔡逢源說著,端起茶碗,伍國瑩昂揚叫一聲:「端茶送客。」

米歇愣一瞬,低著頭走出茶室。

蔡逢源、伍國瑩、潘有仁忍不住大笑。

潘振承淡淡笑了笑:「老蔡,你這招真是絕。」潘振承旋即收斂笑容,「不過,這還只是緩兵之計,並不能徹底解除後患。無中生有的東西,遲早會穿幫。」

米歇去了荷蘭館。諾雷是荷蘭東印度公司下面合伙人公司的代理人,沒人知道諾雷是否與潘振承簽訂過徽州茶的合約,也沒人敢肯定諾雷就不會轉道廣州。

米歇在十三行碰了壁,又轉向同業盟會。米歇前思後慮,把談判的底線定為不得高於去年價格的百分之三十,也就是同羅牯最後一次談判。來到谷埠的羅牯館,僕役進去稟報,隨即出來回話:「羅大人說你同意加價五成就簽約,接受不了請回。」

米歇氣得渾身發抖,這不是漫天要價嗎?米歇想衝進去罵羅牯一通,想想後果不得不拚命忍住。為遊說中國綠茶貿易,米歇作了一年多艱苦卓絕的努力。這件事在巴黎上流社會鬧得沸沸揚揚,沒買回中國綠茶或買回高價綠茶,都不好向股東和輿論交代,這會毀掉米歇半輩子積攢的名聲和信譽。

源於巴黎的「中國綠茶」炒作,不可能不對鄰國產生影響。荷蘭東印度公司總部通過一艘英國郵船,把信件傳遞到廣州大班塞賓手中。總部指示可適量地購買中國綠茶。當晚,塞賓和米歇推心置腹交談,他們一致認為應該避開奸詐商人羅牯,轉向信譽一貫良好的潘振承做生意。為避免買家競爭促使中方趁機提價,塞賓和米歇迅速達成合夥做綠茶貿易的交易,荷蘭東印度公司參股四分之一。塞賓絞盡腦汁炮製一份證明:「接到總部年度貿易安排,金槍魚號在長崎完成貿易後,轉道馬尼拉裝載一批柚木。」

第二天,潘振承和蔡逢源愁眉相對商討對策。米歇求見,潘振承從米歇的表情意識到事情可能不妙。潘振承不等米歇開口,扶著米歇的肩頭請米歇坐下,把一杯茶送到米歇面前。「米大班,」潘振承一臉肅穆說道,「你來中國有二十幾年了吧,你說我老潘的信譽如何?」

米歇豎起大拇指:「頂呱呱的。」

潘振承凄楚地笑笑:「謝謝米大班的褒揚。我今天以我的信譽擔保,我們根本沒有徽州茶,僅僅是想做徽州茶的生意而已。結果米大班誤信外洋行有徽州茶,不過,誤信有誤信的好處,你不會輕易跟羅牯簽約。羅牯嘛,他把價格抬高到十分離譜的加五成。如果市面上流傳廣州還有一批虛虛實實的徽州茶,至少可達到阻止羅牯再次獅子大開口。否則,他會把價格抬上天。」

「有理,有理。你們即使騙我有茶——不,你們沒騙!」米歇掏出一張紙說道,「荷蘭的廣州大班塞賓證明諾雷——」

潘振承把茶遞米歇手中:「米歇,請喝茶。諾雷的事就別提了,方才我和源官還為諾雷的事爭得面紅耳赤,我聽到諾雷頭就痛。」

米歇不好再提諾雷,他估計潘振承手中肯定有徽州茶,仍然為諾雷突來廣州擔憂。米歇準備請塞賓親自來同潘振承談判,打消潘振承的後顧之憂。米歇轉了個話題:「啟官,假如——我是說假如,假如你出口徽州綠茶,不管對象是誰,你會在去年的基礎上加價幾成?」

「我們沒有綠茶,談這個問題沒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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