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中天驚雷 第三十七回 明察暗訪巧獲證據 同仇敵愾報仇雪恨

馨葉在京師搜集仇家的證據,她意外地發現十三行收到的貢品流失在外;潘振承和馨葉心照不宣,同仇敵愾,決定借舒赫之手懲治圖爾海;圖爾海將廣東轉呈的洋貢獻給乾隆御覽,他在貢品上做文章,欲置潘振承於死地;舒赫帶來潘振承轉送給他的荷蘭戰車,圖爾海矢口否認他的罪過,乾隆真假難辨,宣潘振承覲見……

潘振承一行到達京師已是深秋。下榻粵商會館,潘振承向會館知事打聽內務府總管,知事說有三個總管,一個是軍機大臣、領侍衛大臣、武備院兼管大臣阿里袞,阿里袞曾任兩廣總督,他的主要職守是大內防衛,很少管錢財事務。一個是內務府正黃旗護軍統領,曾任江寧藩司兼織造的英廉。此時英廉在圓明園同工部尚書一塊監工,內務府事務由鑲黃旗老都統薩圖勒具體負責。知事說薩圖勒事無巨細,任勞任怨,他唯一的嗜好是鼻煙,鼻煙壺一天到晚不離手,一刻不吸就沒精神。潘振承放下心來,鼻煙和鼻煙壺早做了精心準備,薩圖勒肯定會笑得合不攏嘴。

十三行行首交驗洋貢一向在紫禁城外的南池子。只有總督、巡撫、關正轉呈洋貢方可進紫禁城裡的內務府衙門,更多的時候他們直接將洋貢轉呈皇上。潘振承按照舊例來到東安門,通稟後,皇城出來一個姓藍的太監,說轉呈洋貢上內務府。

到底是公行,公行總商與以前的會館行首相比,待遇大不相同。潘振承一干人跟著藍公公繞到皇城西面。紫禁城的西門叫西華門,驗過官牒,上下搜身,只准許潘振承和伍國瑩進入。侍衛把鏢師擋在外面,由內務府僕役抬貢品箱,潘振承見人給一枚小洋毫。

到內務府衙門外又是一番盤查,內務府的職官僕役或行色匆匆,或聚一塊竊竊私語。藍公公悄悄告訴潘振承,薩總管昨晚大吐血,皇上派了太醫去救治,薩總管恐怕來不了。貢品箱抬進二堂,藍公公叫潘振承在二堂恭候,他去稟報阿里袞大人,說罷匆匆離開。二堂時常有僕役進進出出,沒人招呼他們。潘振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約莫恭候了一個多時辰,數個職官簇擁著一個官員從側門進來。

潘振承有些愕然,圖爾海身穿二品錦雞補袍,十七年沒見,面相蒼老多了,不過那張令人生厭的老驢臉卻沒走樣。潘振承從他的補袍猜測圖爾海升任內務府總管,急忙碰伍國瑩一下,兩人跪下,潘振承叫道:「粵海關協辦、護貢使潘文岩拜見總管大人,恭請總管大人祺祥。」

圖爾海坐上公案,懶洋洋道:「起來吧。」

潘振承起身,圖爾海端起茶碗又放下,眯著三角眼打量潘振承:「潘文岩?你就是那個潘振承吧?你是來交驗洋貢的?」圖爾海打量著潘振承身後的貢品箱,話音營營嗡嗡,像嘴裡含了顆梅子。圖爾海剛剛接到接任內務府總管的欽命,沒人向他稟報廣東洋貢到達的消息,內務府人事變動,司員和太監最關心的是自己的位置。

潘振承直腰挺胸道:「回圖大人話,在下正是十三公行總商潘振承、潘啟官。」

十七年前的往事歷歷在目,正是這個潘振承使奸計唆使劉統勛出面,使我丟了總管大臣的烏紗帽,貶到東陵跟死人做伴。圖爾海皮笑肉不笑道:「恭喜潘啟官榮任總商啦。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潘振承不卑不亢:「恭喜圖大人榮升總管大臣。」

「彼此,彼此。」圖爾海嘴裡應付著,心裡恨得牙痒痒,尋思著如何報復潘振承。眼下最便當的招術,就是雞蛋裡挑骨頭,抓住某件洋貢吹毛求疵,扣上莫須有的罪名。

圖爾海的三角眼透露出詭譎的陰氣,潘振承敏感到圖爾海正在思量毒計,也在心中緊張地尋思如何先聲奪人,迫使他不敢輕舉妄動。圖爾海低頭飲茶,抬起頭時,潘振承黑黢黢的梭子眼驟然迸射出凜光:「圖大人,您是六部九院的老臣,末商有件事情想請教您。乾隆九年,在下的少東主陳壽山冤死在京師,刑部斬首令急遞廣東,東主陳燾官被押赴法場,險些人頭落地。東主雖然保住性命,卻蒙受覆盆之冤,卧病不起,幾年後含冤去世。然而,陳燾官死不瞑目,他不知究竟是何人慾置他死地。」

圖爾海如坐針氈。他待潘振承說完,沉默稍刻,斟詞酌句道:「陳燾官一案,下官不清楚內幕。當年是刑部一手辦的欽案,下官無能為力。貴東主的不幸,下官深表悲痛。」圖爾海說罷掩面抽泣,用袖子拭眼淚。

潘振承冷峻地看著假惺惺的圖爾海,從容說道:「東主雖然赦免死罪,仍背著欺君辱國的罪名。陳燾官曾寫過一份訴狀,陳述整個冤案過程,乞望還他清白,懲辦幕後真兇。東主彌留之際,把訴狀交給了末商,囑託末商將來有機會進京,為他鳴冤昭雪。」

圖爾海驚駭不已,捧著茶碗的手晃了一下,茶水潑了出來:「訴狀遞交了沒有?」

「暫時沒有。末商準備聘請退休的老捕快徹查此案,若有眉目,就去通政使司擊鼓鳴冤,把狀紙和證詞遞交上去,徹查此案,嚴懲幕後真兇!」潘振承目光似劍,凜凜地盯圖爾海一眼,圖爾海油然打了個寒噤,打了個噴嚏掩飾他的不安:「潘啟官請三思,刑部那幫爺不是好惹的。」

潘振承抱拳拱手:「謝謝圖大人忠告,末商會秘密行事。地球儀案直接涉及內務府,到時候,還望圖大人配合。」

「當然,當然。下官義不容辭,就怕心有餘而力不足。」圖爾海尷尬地微笑著,招呼僕役奉茶。這時,藍公公進了二堂,愣在一旁。圖爾海責罵藍太監怠慢了廣東的護貢使,叫藍公公安排驗貢。

圖爾海笑容可掬對潘振承道:「廣東的朝貢,多次得到皇上褒獎,內務府也沾光不少。潘啟官,等驗收完畢,本官請你上京師最好的酒樓吃涮羊肉。」

潘振承不冷不熱道:「圖大人的好意末商心領了。今日末商另有安排,望圖大人體諒末商不敬。」

驗貢很順利,潘振承和伍國瑩一身輕鬆回到粵商會館。馨葉去法源寺還沒回來。潘振承的少東主陳壽山轉呈貢品丟了性命,馨葉擔心潘振承遭遇什麼不測,一大早就雇車上法源寺,為潘振承燒香拜佛。

馨葉上法源寺是個借口,她壓根兒就沒在法源寺停留,坐驢車直接出了永定門,南行來到西窪地附近的雜樹林。深秋季節,天空澄澈,纖雲全無,馨葉眼前卻一片灰濛。樹木蕭索,野草枯黃。馨葉身著黑色風衣,跪在一座無名氏墓前化紙錢。土堆里葬著她的父親,她的哥哥冤死在武夷山的密林中,母親被殺手拋屍黃河。天殺的魔頭連她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不放過,殺人滅跡,連屍首都沒留下。

馨葉眼前浮現出師太狠毒的面容,師太厲聲叫道:「高圖鄂李潘五個魔頭,你要刻骨銘記,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馨葉面對父親的冤魂,流下愧疚的眼淚,她不再抱怨二姨,二姨不讓她像尋常人那樣活著,用心良苦。馨葉伏身磕頭,淚眼閃爍著仇恨的凜光,她咬牙切齒念道:「馨葉因仇而生,必為仇而死!家仇不忘,眥睚必報!」

馨葉像幽靈般地喑喑離去,紙錢灰燼漫天飛舞,天空灰濛濛一片。

黃昏時,馨葉站在槐樹斜街的麵攤旁,看著「樊氏雜醬面」的幌子發愣。十七年前,馨葉跟著二姨,化妝成乞丐來槐樹斜街的食棚認仇人潘氏。看到潘振承在麵攤吃雜醬面,旁邊的食攤坐著兩個神情詭秘、殺手模樣的人。潘振承逃過了追殺,不然的話,十二年後他們就不可能在寧波邂逅,也不會有同船共渡,刻骨剜心的歡情。

一個中年漢拿抹布擦桌子,打量著馨葉問道:「客人是來打聽人?」

「大叔怎麼知道?」

「我看你的神情,不像食客。都半年了,還不斷有人問面嬸的下落。」

「大叔,原先的攤主面嬸呢?」

「半年前她大病一場,身體大不如以前,支撐不了麵攤,就盤給我了。面嬸隨她的一個侄兒回了娘家,啥地方我說不上來。面嬸在京城沒一個親戚,對自己的身世閉口不談,沒一個人知道她姓啥名啥。客人,老樊我竹筒倒豆兒,全說給你聽啦。」

馨葉流露出失望,不失禮節地說:「謝謝樊老闆,有勞樊老闆下碗雜醬面。」漢子興高采烈:「好呢!不瞞客人說,老樊的雜醬面,不比面嬸的差。老樊是面嬸的徒弟,面嬸離京前,把做雜醬面的訣竅全傳給我老樊了。」漢子邊說邊給馨葉倒茶。然後樂顛顛地去下麵條。

北京的秋日天黑得快,剛才還晚霞滿天,倏忽間天地一片昏暗。

伍國瑩把蠟燭台放在客房中央的圓桌上,桌面擺著一隻黃銅火鍋,鍋底是灼紅的炭火,鍋面的湯汁滋滋地冒著白色的水汽。潘振承坐在桌邊,掏出懷錶看時間,一臉焦慮。

「東主,要不要去法源寺尋找?」

「她不可能在法源寺呆一整天。」潘振承還有一句話沒說出來,他懷疑馨葉根本就不是去法源寺燒香拜佛。馨葉行蹤詭異,城府很深,數年的密切交往,他眼裡的馨葉仍是個謎。馨葉常常不經意地流露出仇恨和迷茫,她究竟隱藏著什麼深仇大恨?潘振承不便詢問,怕刺痛她脆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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