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中天驚雷 第三十三回 褫職查辦李潘合謀 欽差被蒙洋商遭戲

乾隆帝把李永標視為大清第一貪,不料,查抄李永標家,卻抄到一屋子破爛;夷商闖城見欽差大臣,竟然當街玩起轎龍,欽差大臣的官轎被堵,新柱氣得嗷嗷大叫;朝銓新柱懷疑李侍堯有貓膩,欽案查辦一直被李侍堯牽著鼻子走;潘振承的紅顏知己下狠心戳穿李侍堯和潘振承的陰謀,寫了一封潘振承窩藏欽犯李永標小妾的匿名信,一場風波驟然而至!

李永標家住河南寶崗,從海關碼頭乘船過海,還要走四里鄉間小道。寶崗村不大,約三十來戶人家,農舍稀疏坐落在稻田菜地間,村前一泓碧清的湖水,村後的稻田連著幾座小山坡,坡上種滿了荔枝樹。時下過了採摘荔枝的季節,山坡只剩下濃密的綠色。

狹窄的田徑容不下八人抬大轎,李侍堯只好請欽差下來步行。朝銓好奇地欣賞旖旎的熱帶風光,「湖光山色,景色迷人,不過離粵海關畢竟遠了點,來去多有不便。」

「李永標是個酸儒,厭惡江北的喧囂浮華,效仿陶公尋覓什麼田園風光。」李侍堯當然知道李永標緣何把家安在偏遠的河南鄉下,李永標時常借口關務繁忙不回家,仍然住在他原先居住的關署北園,北園的後巷隱居著他的小妾筱紅伶。

李永標府不好叫府,普普通通的農家小院,一幢三楹兩進的瓦房,宅門沒有任何標識。官兵官差半個時辰前趕到李永標府,團團圍住宅院,禁止家人外出。李府外圍了好些農人,漠然地看著三個步行而來,靴子沾滿泥濘的官爺。

新柱站宅前石板路上用力跺靴子上的泥濘,一臉惱怒地叫道:「李永標出來聽旨!」

李永標早有準備,他穿一身打了補丁的竹布褂走了出來,後面跟著一個捧著頂戴官袍的家人。李永標禿著腦袋跪在欽差大臣前面,一夜添了許多白髮,聲音嘶啞道:「罪吏李永標恭聽聖旨。」

朝銓神色肅穆宣旨:「皇上口諭,著專案欽差將粵海關監督李永標革職查辦。」

李永標肩頭顫了兩下,嘴裡像含著一泡濃痰,嗡嗡應道:「罪吏李永標謝主隆恩。」李永標用手撐著身子,吃力地爬起來,眼神暗淡無光,木然從僕人手中接過頂戴官袍,交給欽差新柱。新柱以閩海關監督的身份與李永標多次晤面,新柱的出身和品秩高於李永標,但李永標是大清第一榷關監督,舉手投足總帶有難以言喻的優越感。想想李永標行將成為階下囚,新柱竟莫名其妙生出幾分傷感,方才靴子踩到水田裡的惱怒悄然消逝,新柱用平緩的語氣道:「李永標,請配合欽差抄家。」

李永標帶欽差進了宅院,院子里放有風車犁耙等農具,竹篙上晾曬著樸素無華的衣裳,有的還打了補丁。李永標全家和僕人被趕到前廳站著,李夫人是個四十多歲,衣著普通,相貌平庸的婦人。一個兩歲的小女孩躺李夫人懷裡哇哇大哭,李夫人身旁還站有兩個十多歲的女孩,她們的穿著都很樸素。李永標共有四個女兒,大女兒已出嫁,嫁給光祿寺的從七品署丞。

新柱和朝銓交換一下驚詫的眼神,李永標家人和家居的樸素令他們感到意外,可李永標已被皇上列為大清國天字型大小巨貪。接下來的事更使他們感到意外,客廳廂房沒有一件值錢的東西,衣櫃里全是舊衣破衫。朝銓在京城生活多年,他認識其中的一些布料花紋和衣服式樣,都是京城特有的,想必還是李夫人來廣州投靠官人帶過來的。

李侍堯心中暗喜,他沒來過李永標家,眼下的情景連他都感到吃驚。李侍堯跟著新柱朝銓從廂房轉到後院下人房,再轉回到客廳。李永標和家人呆一塊默然地站著,李侍堯朝李永標意味深長地丟眼色,招呼新柱朝銓坐案桌喝茶。

「找到錢櫃啦!」新柱的戈什哈抱著一隻一尺見長的木匣子,興沖沖從李夫人廂房跑出來。李侍堯心中暗驚,斜睨一眼若無其事的李永標。戈什哈把錢櫃放到飯桌上,錢櫃沒上鎖,新柱掀開匣蓋,錢櫃里僅有兩錠十兩的紋銀,五粒一兩重的錁子,三吊銅錢,約一百餘散銅錢。新柱朝銓對了一下眼,感到莫名的失望。

朝銓的筆帖式拿賬簿登記浮財贓物,一頁紙沒寫滿,停筆問道:「大人,破衣爛衫也要登記嗎?」

朝銓皺皺眉頭:「太破的東西就算了吧。」

李侍堯板著臉問道:「李永標,你把值錢的東西藏哪去了?」

李永標低頭答話:「罪吏值錢的東西全在屋裡。」

李侍堯擺出窮追不捨的架勢:「搜身!搜他的身!」

臬司捕快上前搜李永標的身,另一個捕快叫李永標脫掉布鞋,李永標穿著破襪子,腳趾頭露了出來。新柱氣惱道:「另一隻鞋就不要脫了。」

李侍堯叫道:「搜他的內人、女兒,還有下人!」

戈什哈去搜男僕的身。幾個捕快站李永標夫人女兒面前不敢動手。李侍堯罵道:「你們蠢到死!到外面叫幾個婦人來搜,搜到了賞銀子。」

朝銓輕聲道:「算了吧,如果有,他們早有準備。」

李侍堯不依不饒叫道:「掘地三尺!粵海關坐擁金山銀海,李永標橫徵暴斂,貪得無厭,我就不信他沒撈銀子!」

戈什哈和捕快挖地穿牆,仍一無所獲。

李侍堯與二位欽差交換眼神,新柱朝銓均流露出失望和疑惑。李侍堯的目光盯著李夫人髮髻上的銀釵,李夫人似乎意識到將要發生什麼,一臉惶恐。李侍堯鐵面無私地對官兵官差道:「你們看看她頭頂是什麼?還說查抄不到值錢的東西?」

一個戈什哈走上前,一把揪下李夫人的頭頂銀釵發套。李夫人披頭散髮,掩面傷心地哭泣,跪倒在地上磕頭。李永標的二女兒三女兒跟著跪下,泣聲哀求道:「大人,你們放了我娘吧,銀釵是我外婆傳給我娘唯一的家寶。」

場面鬧得不可收拾,新柱朝銓流露出不忍的表情。李侍堯叱道:「你們怎麼辦事的?我叫你們動手,是動手記錄在冊,不是奪人所愛。」新柱斥令他手下的戈什哈:「小駒子,還不快奉還李夫人的銀釵。」叫小駒子的戈什哈躬著身子,雙手托著銀釵,李永標二女兒接過銀釵,流著淚幫母親梳理頭髮。

李侍堯與新柱朝銓輕聲商議。

李侍堯大步走到李永標跟前,板著面孔厲聲道:「李永標,把你關部辦房所有箱櫃抽屜的鑰匙交出來。」李侍堯朝李永標眨眨眼睛,接過鑰匙,轉身交給新柱,「二位欽差,請示下。」

新柱道:「去關部查吧。」

李侍堯叫道:「來人啦,把李永標——」李侍堯剎住話頭,轉向新柱朝銓,輕聲道,「二位欽差,李永標交何處關押?請示下。」

新柱道:「我看暫不關押,李督台的意見呢?」

李侍堯謙恭道:「卑職替二位欽差辦差,當然聽二位欽差的。」

朝銓道:「下官的意見是軟禁家中,派官兵官差一併看守。」

李永標目送三位大人離開,憂愁的臉色略有欣喜,他從李侍堯的眼神中得到暗示,李侍堯將會想辦法保他。

李侍堯陪欽差趕到粵海關,先將各房的賬本底冊封存,然後查抄李永標辦房,一無所獲。第二天,李侍堯從各衙門調來十多個錢糧書辦協助欽差查賬。李侍堯借口督署公務繁忙,讓新柱朝銓帶領書辦查賬。三天後,李侍堯來到海關,新柱朝銓坐在會客廳的沙發椅上,對著一本賬冊商量事情。李侍堯打過招呼,拿茶壺給二位欽差沖水。

朝銓受寵若驚站起來:「李大人,這種事有下人做,勞您大駕,下官實不敢當。」

李侍堯衝過水,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坐到二位欽差面前,微笑道:「駑鈍是給二位欽差跑腿的。唔,適才見書辦出關部,他們說已經查過了賬。」

朝銓指著賬冊道:「海關收支與支出相符。各關口收到稅費,上繳京師的國帑內帑均清清楚楚。當然,年貢、燈貢、端貢、萬壽貢略為奢糜,海關替內務府采貢還要賠墊,各類花銷並無不正之處。」

新柱插話道:「李永標墨吏官聲,看來確有冤枉。萬歲爺用了海關多征的銀子,唉,還把李永標列為當朝首貪。」

朝銓感慨道:「廣東拿出六十萬巨銀資助鄰省興學,這也是大清聞所未聞之事。其中海關代征或捐輸的興學銀高達十八萬兩。雖然違例,但比個人貪墨不知要好多少倍。」

「李永標多征夷商稅費,難怪夷商恨之入骨,慫恿洪瑞去告御狀。」李侍堯這話,無疑是在為李永標開脫。

朝銓點頭道:「李督台所言極是,稟聖的奏章咋寫?我倆聽你的高見。」

李侍堯端起茶杯飲了一口茶水,思忖一瞬說道:「駑鈍只是二位的協辦,只敢提一點陋見,二位欽差如實奏報,並稟稱二位使臣奉欽命繼續徹查李永標案。」

這話在新柱聽來,似乎隱含著對協辦身份的不滿。李侍堯竭誠儘力協助欽差辦案,何況在廣東辦事,離不開地方首官,新柱快人快語:「欽齋兄,你也算一個,我們三位皆欽命專辦使臣。」

新柱用手肘碰了碰朝銓,朝銓肅然站立,宣皇上口諭:「著李侍堯會同新柱朝銓悉心替朕查辦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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