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中天驚雷 第三十回 洪瑞索債再次受阻 麥克施計激怒總督

粵海關向洋船加征規禮銀,麥克闖進十三行會館大聲抗議;嚴濟舟和潘振承上粵海關交涉,李永標自恃一口通商,駁回行商轉呈的稟帖;麥克逼迫殷無恙寫一封措辭強硬的稟帖,李侍堯果然被激怒,拒絕幫洪瑞追討銀債;潘振承心情沮喪,馨葉小鳥依人躺潘振承懷裡,馨葉拍打叮咬潘振承的蚊子,伸出沾血的巴掌一語雙關:我手中沾滿你的鮮血,你害怕嗎?

一口通商並沒有帶來想像中的廣州口岸的繁榮。朝貢期開始,從澳門駛往廣州的客船隻裝載了二十八個住冬商人,他們隸屬英國、法國、瑞典的東印度公司,另外有四個是散商。英國大班麥克怒氣沖沖向嚴濟舟遞交了一份致廣東督撫海關的稟帖。這哪是什麼稟帖,是通牒,強烈抗議中國政府一口通商的錯誤決定,強烈要求廣東官方改善他們在廣州的貿易環境,否則將停止貿易。嚴濟舟不敢轉呈,他從李永標口中得知,李永標與李侍堯聯名上了一道奏摺,稟稱:「奴才派遣行商與夷商交涉,曉明大義,夷商莫不三呼天朝皇帝萬歲,信誓旦旦保證不再至浙江。投碇廣州朝貢,輸誠向化,以謝皇恩。」

十三行夷館區失去往昔的喧嚷,黃埔港蕭條之極,只有三艘洋船到港,其中東方公主號不是來貿易的,是來討債的,債主魏宙和通譯洪瑞被禁錮在船上。麥克以東印度公司的名義要求允許魏宙和洪瑞來十三行索討債務。麥克還宣稱:「如果我們沒有得到廣東方面的善待,明年西洋商人將聯合抵制一口通商,黃埔港將會徹底成為死港。」

嚴濟舟的煩心事不止這一樁,潘振承那篇《寧波奇聞錄》幫助李總督贏得京師舌戰,潘振承名氣大振,快成呼風喚雨的神人了。嚴濟舟不敢設想未來十三行誰主沉浮,心事重重來到寂寞幽靜的西洋花園,鬱郁悶悶散步。

嚴知寅心急火燎走過來:「老爸,你聽說沒有?麥克將莫爾斯號交潘振承擔保,那可是過萬石的船啊,再這麼下去,泰禾行首行地位岌岌可危。」

嚴濟舟淡淡道:「已經岌岌可危了。他的野心就是取代我們成為十三行首行。」

「老爸是首商,要捏拿他還不小菜一碟。重新把老行規搬出來,承保事宜,不得私定,必須由會所統一安排。」

「過去陳燾洋做行首,我拚命反對行首獨斷,逼迫陳燾洋同意行商夷商自洽承保事宜。我不能出爾反爾。」

嚴知寅語塞,愣神一想說道:「老爸總是教誨孩兒,無論何種規條,可歸為一個意思:為我所用。」

嚴濟舟道出他的憂慮:「話是這麼說,要看在什麼情況下。前不久,麥克轉交了一封洪瑞請求協助追討銀債的稟帖,潘振承三天兩頭催促我譯成漢文轉呈督撫和臬司,派官差去福建追討銀債。」

嚴知寅驚慌失措道:「他抓住我們把柄啦?」

「他委託神秘買家盤下你貯存在大沙貨棧的洋棉,什麼事能瞞住他?若我們捏拿他,他就會使出殺手鐧。」

「潘振承夠毒夠狠啊!」

「他捏著東方公主號金蟬脫殼的真憑實據,他若報官,我想抵賴都抵賴不掉。唉,你怎麼貪圖蠅頭小利,直接從離兆奎手中接貨?會所大印是我蓋的,我說得清楚嗎?」

嚴濟舟不是不知道信譽的重要,然而挽回信譽,就必須協助官府為東方公主號討回銀債。離兆奎出於報復,就會把嚴濟舟咬出來。嚴濟舟萬船苦惱,權衡之下,惟有犧牲十三行的信譽,保存自己。嚴濟舟暗中發誓,一旦風波過去,他將全力恢複十三行信譽。

十三行會館召開例會,眾行商焦慮不安地交流不利消息:夷商紛紛棄粵,一口通商並沒有為危機中的外洋貿易帶來轉機。

潘振承發表看法:「我認為,十三行的信譽發生空前危機。對東方公主號的銀債,我們既不協助追討,也不將他的稟帖訴狀轉呈督撫或臬司。信譽是十三行的生命,也是十三行的優良傳統,失去信譽,十三行將失去一切。」

嚴濟舟怫然不悅道:「潘啟官未免危言聳聽了吧?銀債被欠,是離兆奎個人的行為。如果是十三行會館委派的行商承保,發生過這此類事情嗎?」

「離氏父子怎麼都是十三行的一員。」

「他已經不是了。」嚴濟舟叫何賬房過來,吩咐道,「你擬一份行牘,大意是十三行會館清理門戶,將離光華、離兆奎清理出十三行,離氏滋元行不再是十三行會員行,滋元行一切事務及債務,皆與十三行會館無關。」

潘振承道:「這樣做的效果適得其反。夷商會怎麼看?他們會認為十三行故意推卸責任,甚至懷疑我們是離氏父子的同謀。」

嚴濟舟冷笑道:「好,行牘可以暫緩不出。這樣行了吧?」

「嚴大人的意思,一切恢複原狀,仍對洪瑞的銀債採取不聞不問的態度。可是,這樣做已經發生了報復性的惡果,到港洋船銳減,皇上恩准一口通商,是廣東千載難逢的良機,可廣東的外洋貿易依然萎靡不振。」

「廣東外洋貿易萎靡不振的癥結究竟出在哪裡?諸位想過沒有?」嚴濟舟的目光在行商中緩緩移動,大聲說道,「根本原因是海關強徵稅費,毫無節制!」

潘振承道:「海關強征雜稅陋規,確實是廣東口岸蕭條的重要原因。我們不能因為關部的做法不合規矩,自己也不守規矩,連最起碼的商業信譽都拋到一邊。東方公主號貨款被欠,我們萬不可袖手旁觀,幸災樂禍。諸位設身處地想想,如果你們的巨款被欠,追討無門,該作何種感想?乾隆十六年,單鷹國(普魯士)商人龐比詐騙興昌行一萬銀兩的浮梁茶,嚴總商以十三行會所的名義宣布斷絕與所有單鷹國商人貿易。後來,單鷹國商會籌集一萬銀子替龐比還債,十三行才恢複與單鷹國通商。嚴主事,你不會這般健忘吧?」

嚴濟舟愣怔稍許,反問道:「潘啟官,你是否犯有健忘症呢?當年是你建議馴化洪瑞,五年過去了,他馴化了沒有?他帶頭棄粵赴浙,公然與廣東口岸為敵。我們倘若協助官府為東方公主號討債,海關會怎麼想?李關憲早就知道東方公主號的債務,他都不管,我們更沒有管的理由。」

章添裘叫道:「洪瑞丟了銀子,他活該!」

黎南生跟著大叫:「嚴主事,千萬不要幫洪瑞要債!」

嚴濟舟峻言道:「今天的事議到這裡,散會!」

行商陸續走光,嚴濟舟一人獨坐在行首椅上,一臉煞白,鬱悶地喝茶。嚴知寅從更衣室走出來:「老爸,我在裡間什麼都聽到了。潘振承步步緊逼,好像離氏父子欠了他的銀債。」

嚴濟舟愁腸百結,看著空蕩蕩的公堂:「他的目的很明顯,就是想逼十三行捲入此事,最後驚動督撫臬司,派人直接去福建追討銀債。」

「離兆奎必然會把我們的事抖露出來。」

「此事不堪其憂啊。潘振承捏著把柄,現在終於拿出來打人了。」嚴濟舟拿手帕擦著額頭的汗水,沉思良久,吩咐行役楞仔去請潘振承。嚴知寅不解地看著父親,嚴濟舟咬牙切齒:「現在到了跟他攤牌的時候了!」

嚴知寅恨恨道:「跟他來個魚死網破!」

嚴濟舟笑道:「不,魚死而網不破。否則,我枉為首商。」

約一炷香功夫,潘振承匆匆而入,「嚴大人,叫本商來有何事情?」

「請坐,請坐。」嚴濟舟綳得鐵緊的臉稍稍放鬆,招呼楞仔給潘振承上茶。嚴濟舟不急不緩地在公堂走了兩圈,臉呈焦慮,「眼下廣東口岸仍然蕭條如舊,你我是正副主事商,隔岸觀火,熟視無睹可不行。」

嚴濟舟一席話如雲遮霧罩,潘振承思忖片刻道:「嚴主事,是不是為本商承保莫爾斯號、查頓公爵號的事情。」

嚴濟舟皮笑肉不笑:「啟官果然聰明,正是為此事。今年東印度公司來船大減,總共才來了三條,而其中兩條大船皆落入你囊中,由你做保商,由你占份額的大頭。這般,恐怕……」嚴濟舟含而不吐,微笑著注視潘振承。

「嚴大人有話直說,你的意思該由你承保。」

「不,老夫身為首商,做事要公,不能以公牟私,但不可不主持公道。」嚴濟舟笑里含刀,「都說啟官是個聰明人,該怎麼做,不用我挑明吧?」

潘振承大笑道:「其實嚴大人不必繞那麼多彎子,我本來就打算放棄那兩條船的承保,若還嫌不夠,我可以保證今年不再私洽承保其他洋船。」

嚴知寅喜出望外:「好,好得很!說話算數,你寫下來。」

潘振承擲地有聲:「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拿筆來。」

嚴濟舟沒有流露出喜色,滿臉疑云:「慢,啟官,你究竟想做什麼?」

「我想以此為條件,換取嚴大人對東方公主號的同情,正式向督撫和臬司衙門報官,追討離兆奎所欠的五萬番銀貨款。」

嚴濟舟招呼楞仔給潘啟官沖水,臉上掛著可人的微笑,心裡惡狠狠地詛咒:「好你個潘振承,犧牲承保洋船,目的是想把我置於死地。我才不會上你的圈套!」嚴濟舟一時想不出如何回絕潘振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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